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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之间,样品柜上的玻璃在爆鸣声中化为齑粉,强大的冲击波惊得人们四散奔逃,细碎尖利的残片向各个方向刺去,而在忉利天面前,一堵由神力凝成的、无形的墙迅速升起,在危险到来之际护住了他。 不过旁边的顾客和店员就没那么幸运了。虽说弗栗多控制了神力没伤着人,到底是闹了很大动静,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当即开始呜咽着哭。彼时,魔龙抹了一把脸,取出那件雕工精美的展品递给忉利天。 “你……”金发青年无语凝噎,眼中的惊愕还未褪去。“你在干什么?!”他瞄了一眼旁人,凑到魔龙面前压低声音质问。 “给。” 忉利天目瞪口呆看着对方递来的样品蛋糕,一时竟忘了接。直至店主怒气冲冲走过来,他才恍然回神,连忙抢过盘子还给店主,继而连声道歉。 “这什么情况?”店主看着满地的碎玻璃,余光瞥见四散的人群,面色黑如锅底。“想挑事儿?” “我……” 弗栗多见势不对,正欲辩解,却被忉利天先一步拦在身后。“没有没有,真是抱歉先生,我朋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 “这就是你们砸坏展柜的理由?”店主挑眉,冷冷地哼了一声。“害得我生意做不成,这些展品也不能要了。” “对不起对不起……” “……” 最终,忉利天赔偿了店主,并留在店里和弗栗多一起清理狼藉。在他们打扫时,几位店员躲在收银台后,望着他们的方向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什么。 弗栗多察觉到忉利天的怒气,做贼心虚地四下看看,又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换来对方一记眼刀。 “你不是喜欢那个吗……?” “……唉,算了,回去再说你。” 忉利天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又按了按酸疼的背,把扫帚扔给了弗栗多。“不弄完不准回家。” 看来美妙的假期,就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后来魔龙才知道,人类世界处处存在着“交易”的概念。放在展柜上的蛋糕不可以直接取走,而应该用一种名为“钱”的东西交换。 忉利天看着一脸迷惑的魔龙,扶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所以你之前来到人类世界,都是怎么买东西的?” 弗栗多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该不会是……抢了就走?” 魔龙的沉默解释了一切。金发青年语噎,旋即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沓纸币放在弗栗多掌心,郑重道:“以后切记买东西要付钱,这些钞票你先收着,别弄丢了。” 弗栗多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宝石和珍珠。“这些……不可以吗?” 忉利天财务状况并不拮据,但他还是会时常惊讶于龙族的富有。结识了弗栗多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挥金如土——或许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在魔龙眼里就是一把会发光的石块吧。 “不行。这些东西太昂贵了,如果想买小东西的话找不开会很麻烦。人类世界流通的货币就是这些纸钞,你若有时间,我晚些时候带你去珠宝店或是银行把这些东西换成现金。” 弗栗多端详着那沓纸钞,半晌后才闷闷不乐地嘀咕一句:“这东西哪有宝石好看。” 忉利天不欲与他多加解释,将钱塞进对方的大衣口袋里,而后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指了指前面灯火通明的店铺。 “我们去那边逛逛吧。” 旧的一年在悠扬钟声中走向结尾,子夜时分烟花升起,人群潮水般涌向城心的天神雕像下,他们口诵祝词,将心愿写在木制的绘马上,然后挂到许愿树的枝杈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神灵的庇佑。 祈愿仪式是人们格外重视的新年活动,但忉利天对此不感兴趣,只远远看一看,就要带着弗栗多离开。 “不去吗?” 魔龙看了看他,又望一望人群。他不太能理解人类“许愿”的行为,可瞧着忉利天的眼神,那当中混着他看不透的情绪,于是魔龙便断定对方想去。 “回家吧。” 金发青年驻足片刻,又看看弗栗多,终于叹出一声。“我不需要这个。如果你想许愿,我可以带你去买绘马。”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铺。 弗栗多回头望望那尊屹立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神像。不知何时天地间飘起了雪,细碎的冰凌趁风而起,神像四周笼着一层冷飕飕的雾气。他知道人类畏寒,可就在这样的天气下,一群又一群的人冒雪聚集在广场上,虔诚地祷告祈神,希望神明降下恩泽,保佑他们未来一年平安顺遂。 “三界之中,人类是最弱的存在。他们既没有恒久的寿命,也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因此,他们选择将未知的命运交付‘神明’,企图用向神请愿的方式为自己谋求利益。” “神明是什么?是我们吗?” 这番对话发生在弗栗多小时候。彼时,他的父王透过深渊罅隙窥见凡间之景,名为人类的生灵载歌载舞,将数不清的贪欲寄托在舞台中央那尊泥神像上。那时年幼的他尚不能明白,这尊平平无奇的雕像究竟有什么可值得人供颂的。 “我们不是人类口中的神明,但也可以是。” 于是,弗栗多化为人形,跟随父亲潜入凡间。人世烟火比龙族想象中的还要绚烂,一些妖鬼觊觎此处的美好,便潜入人界,寻找机会兴风作浪。 集市上,弗栗多解决了一个在街头欺辱孩童的妖怪。不过是兴趣使然的举动,却让孩子的家人对他感恩戴德。 “是神!神明大人降世了!” 于是他就成为了神。许许多多的蝼蚁匍匐在他脚下,祈求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弗栗多冷冷地看着他们,良久,终于一拂衣袖,转身离开了这片闹市。 再后来,人类于茫茫星空中寻得了自己的力量,信仰的光辉趋于黯淡。他们总算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他们给这种力量取了一个独特的名字,其名为—— 科技。 “你的愿望是什么?” 弗栗多偏头看向身旁的人。他用神力变出一把伞,为对方遮去淋漓的雪花。忉利天垂着睑,呼出的气化作团团白雾,仿若隔着薄薄的纱。魔龙微微怔愣,竟然幻视了一瞬天神塑像鲜活的样子。 “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 “也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 忉利天闻言笑笑,金瞳中亮起柔和的光芒。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缄默,微微上扬的唇角仿佛藏着许多秘密。 雪愈下愈大了。回家路上,两个成年人挤在一把伞下,忉利天不得不挽着弗栗多的胳膊,而对方也乐得如此。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街上走着,像极了热恋期的情侣。 满天飞雪哄睡了贪玩的孩童,在无边寂静中,忉利天觉着尴尬,遂扯着弗栗多的衣袖,用比落雪还轻的声音问道: “命运演出之后,你就要离开了吧?” 本因对方主动亲近而暗自欣喜的魔龙一怔,赤瞳中闪过几缕迷茫。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回过龙巢了。 在一起时,二人从未提过“命运演出”之后的事,因为他们的交易在演出落下帷幕的瞬间就该结束了,那以后……他们大抵会回到原来的生活,就像两条已经相交的直线,片刻的火花碰撞之后就该是各奔东西,再不复相见。 “我也可以留下来,如果你希望。” 忉利天倏忽笑了,眼睛弯成一抹月。他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脸上浮出了欣慰的神色。 “该说你在人间这些日终于有了长进吗,弗栗多?”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魔龙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从中看到半分快乐。“但若要我说,我还是更希望你回龙巢呢。毕竟你留在人间不能适应,而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没法一直陪着你。” 弗栗多无声看着对方,驯兽师神情认真不似玩笑。雪落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声音,他的心亦是渐渐覆上冰霜。 忉利天松开了魔龙的手,寒风随即穿过空荡荡的指隙,本被对方握得温热的掌心迅速冷了下来。他浑不在意地握紧伞柄,逆着路灯昏黄的光向弗栗多展露笑容。 “承蒙照顾,不甚感激。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弗栗多先生。” “……” 魔龙觉着,他好像被风雪迷了双眼。 ………… 距离命运演出还有三天,忉利天忽然接到了善法天的电话。彼时正值日落,电话那头似乎出了什么乱子,很是吵闹。 “马戏团出事了,你到总部来一趟。” 对方甚至没功夫酝酿出平日那种教人作呕的语调,只急急地说完便挂了电话。看样子事态确实紧急,忉利天无声看着手机界面,眉头紧蹙。 ——那群人遇上事情,就想起我来了。 但以他的性格,终归不忍对其置之不理。忉利天一边套上衣服,一边在心里认倒霉。刚训练完还没来及歇息的弗栗多走进来,正巧撞见忉利天拎着伞准备出门,于是挑了挑眉,面上有一点诧异。 “又有事?” 金发青年点了头,简单交代几句后便撑开伞跑进雪色中。天气冷,地上结了冰,忉利天走得快险些滑倒,好容易扶住墙稳下身形,饶是他素养再好也难免心生怨恨,忍不住对着面前的电线杆骂了几句。 善法天喊他,无非就是财产争执与动物驯服两件事。在走进室内训练场前,忉利天搁下东西,顺势理了理头发——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然而推开门的瞬间,浓烈到教人眩晕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当即捂住口鼻,只消抬一抬眼,便能满地黑红色的血迹,以及一具大型动物的尸体。 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复杂的神情,像快雪的云。见他来了,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于是忉利天终于看清了那只兽族的全部样貌。 一具幼年猛犸的尸体。 忉利天瞪大眼睛,嘴唇翕合了数次,过了好久才从喉咙深处滚出几个字。 “这是……不,不可能……” 他记得的,这是之前不服管教伤了自己的猛犸,背上有暗红胎记。前不久还很活跃的小家伙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胸口的窟窿已经流不出粘腻血液,眼睛还没闭上,灰色瞳仁里残着一丝诡异的光。 “经医院鉴定,伤口是由利器穿刺所致。”善法天的声音从人群另一侧传来,轻飘飘的,但足以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关守猛犸的笼子用了极为坚固的材料,如今却被破坏殆尽。不仅如此,和09号待在同一所房间的另外两只猛犸也受了惊吓,故而不能参加演出了。” “此次事故损失惨重,希望你们引以为戒。我……”紫发男人忽地拉长语调 ,又状似无意地扫了忉利天一眼,“我会协同警方彻查此事。” 众人议论纷纷,不多时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毕竟这样的事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顶多回去维护一下安保措施,还不如早些回去洗澡休息。至于这头死去的兽族……又有谁会去哀叹它的不幸呢? 然而忉利天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指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待指尖终于触到那块为了保护案发现场而设的玻璃时,身体又倏忽一颤,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实。 “真是可怜。” 善法天不知何时来到了青年身后,他唇角分明噙着讽刺的笑,但脸上又作出悲悯的神态,瞳仁里映着对方失魂落魄的影子。彼时人们已经散尽,巨型玻璃罩将血光折射到训练场四壁,无声昭示着罪恶。 “它本可以成为睥睨一方的霸主,为马戏团做出更多贡献,只可惜……”善法天适时止了声,似是万分痛心般以指抵住额头,微微叹息。那厢,忉利天缓了缓心神,扶着玻璃站起来,面上依然从容,眼眉间透着几分淡然。 “你想说什么。” 紫发男人眼神一凝,知趣地收起那副虚伪的做派,晦涩目光直直烙在忉利天脸上,教人浑身都要生出刺来。“猛犸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普通兽族不会无故靠近它们。这点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驯兽师先生。” 忉利天闻言蹙眉,瞳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呢?” “所以……”善法天瞥了一眼四周,忽然压低声音,“你,是知道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