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往事】八
八 凌晨四点多就被奶奶赶了下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却再也睡不着。拿 起翻了四五篇,看看闹钟已经六点半,遂起床、洗脸刷牙。 母亲还没起来。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敲了几家门,呆逼们尚在呼呼大睡。我百无聊赖地溜了几圈,却发现无处可 去。不知不觉到了村头水塘,理所当然地,我脱掉衣服就跳了进去。水有些凉,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游了几个来回,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桥洞里蹲了会儿。 同样理所当然地,我吼了几声。它们在桥洞里穿梭、回荡、放大,听起来像是另 一个人的声音。于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几声。直吼得喉咙沙哑,我才又跃入水中。 这时已艳阳高照。我躺在桥头晾了晾,直晒得昏昏欲睡都不见人来。我不由 想到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穿上衣服,我去了台球厅。往常人满为患 的大厅竟然关着门。敲了半天,老板才探出个头,说这两天检查,歇业。在门口 坐了一会儿,我口渴得要命,摸了摸,兜里空空如也。我只好又蹬上了车,漫无 目的地瞎逛一通,竟晃到了校门口。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虽然这当口高三已开学。 我停下车,背靠老柳树杵了半晌,也不见什么熟人。突然想到王伟超家离这儿不 远,我决定前去拜访。他家我去过一次,印象不太深,但东摸西摸还真摸着了。 王伟超他妈来开的门,说他不在家。我留了个名,就下楼又跨上了破车。 那真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我四处奔走,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铩羽而 归时已是午后两点。我直接骑到奶奶家,却发现大门紧锁。可怜我饥渴交加,只 好硬着头皮进了自家院子。停好车,母亲出来了,问我去哪了。她还是碎花连衣 裙,粉红拖鞋,高高扎了个马尾,清澈眼眸映着墙上的塑料蓝瓦。不知道是不是 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自昨晚便未消退。我没吭声,转身 进了厕所。 「严林问你呢,耳朵聋了?」母亲有些生气。 我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母亲双手抱胸,板着个脸。「去玩了呗。」声音嘶 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一愣,眉头微蹙:「又咋了你?」 我指了指喉咙,径直进了厨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亲跟在身后,「还没吃饭?」 我洗了洗脸,就着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饮牛似的。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咂了咂 嘴:「说过多少次了,又喝生水。」我也不理她,掀开锅看了看,cao起勺子舀了 一嘴米饭。母亲伸手拍开我:「一边呆着去。」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我却 接连退了好几步。 「咋吃?蛋炒饭?闷咸米饭还是啥?」母亲忙活着,头也不抬,「你嗓子要 不要看看?」 「随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阳光下。仰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二楼走廊上 晾着几件衣物,栏杆上还搭着一张早已晒干的旧凉席。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 *** *** *** *** 整个下午我都卧在床上看书。柯南道尔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着实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蝉鸣,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暂时和我无关了。直到六 点多钟,在母亲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饭。 饭间母亲问我嗓子好点了没。我边吃边回答,说的什么自己都搞不懂。母亲 又问我下午都在忙什么。我懒洋洋地告诉她:「看闲书呗。」母亲说:「看啥闲 书我不管,先把作业写完就成。」我埋头喝粥,没吭声。母亲似乎张了张嘴,但 终究是没说什么。 饭毕,母亲收拾碗筷。奶奶在楼上喊:「林林乘凉啦!」我起身就要上去, 母亲突然说:「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整天吊儿郎当、爱理不理的,我还是不是 你妈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还是快步迈出了屋子。 楼顶凉风习习,分外宜人。远处谁家在放「叫声mama你休要后悔」, 奶奶摇着蒲扇跟着瞎哼。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就翻了个身。恍惚间母亲似乎也上了楼,跟奶奶谈着父亲的事。突然,母亲嗯地 一声闷哼。我赶忙扭头,只见她一丝不挂地撅着屁股,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 陆永平。两人连在一起,有节奏地摇动着,制造出yin靡的声音。我离他们很远, 又好像很近。一根粗长的阳具在母亲赭红色的阴户间进进出出,进时一捅到底, 出时翻出鲜红嫩rou,没几下交合处已泛起星星泡沫。母亲端庄秀丽的脸上此刻红 云密布,一只葱白小手捂住檀口,指缝间溢出丝丝挠人的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 愉悦。对这一切,奶奶却视而不见,还是自顾自地唠叨个没完。我走到母亲跟前, 叫了几声妈,她都充耳不闻。陆永平一脸狰狞地看着我,越动越快,母亲的叫声 也越来越大。我一步步后退,猛然一脚踩空,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里却一片湿热。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 奶尚在呼呼大睡,我却大汗淋漓,像给人泼了桶浆糊。夜风飘忽忽的,连星星都 被擦亮了几分。我呆坐半晌,心想应该去洗个澡,一仰脖子却又躺了下去。迷糊 间大门似乎在响,叮叮咚咚,仿佛电影里的风拂过了阳台上的风铃。我倒有个风 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没挂过。我不大好意思,总觉得这么挂上去太过诗 情画意,有点和电影里的人比拼生活的意思。这种事总让我倍感羞愧。这么想着 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了耳朵。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和模模糊 糊的犬吠。我不放心地爬起,走到阳台边往胡同里瞧了瞧,哪有半个人影?犹豫 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 *** *** *** 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油饼,鸡蛋疙瘩汤,凉拌黄瓜以及一小碟腌韭 菜。我边吃边竖起耳朵,却没有母亲的动静。收拾好碗筷,轻轻叫了两声妈,没 有回应。我掩上门,出去溜达了两圈。回来时母亲已经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扫过 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裤,不由加快脚步进了房间。 就是这天,王伟超给我带来了几盘磁带。多是些校园民谣。印象中有罗大佑 的、老狼的、一个拼盘以及张楚的《孤 独的人是可耻的》。老狼我以前听过,罗大佑听说过,至于张楚和红星一号的诸 君那是闻所未闻。王伟超兴冲冲地进来,满头大汗,蓝T恤前襟湿了大半。他做 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塑料袋磁带,在床上一张张地铺陈开,兴奋而又滑稽地指 给我看。我望着那些色彩陈旧而又眼花缭乱的玩意儿,一时摸不着头脑。接下来 就是王伟超的音乐课。他打开录音机,一张张地轮替、翻面、快进快倒,喋喋不 休,唾液四溅。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至今每当我拿到一张新专辑、听见一首 好歌或者邂逅记忆中的熟悉旋律时,都会想起那个昏暗小屋里年轻而明亮的眼神。 那种饥渴和清澈,那种因快速发育而瘦骨嶙峋的青涩和纯粹,以后的许多年里我 再也没遇到过。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她却爱理不理。王 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谄媚,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王伟 超临走才提到邴婕。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他就告诉我 邴婕去了沈阳她父母那儿,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哦。他说哦你妈屄啊哦。 送走王伟超回来时,我发现二楼栏杆上还搭着那张旧凉席。至于是忘了收还 是刚晾上去,就不得而知了。我死活想不起来清早栏杆上是否空空如也。 当晚,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插上了录音机。还没放几首,奶奶就抗议了, 说:「这鬼哭狼嚎的都啥玩意儿,有戏没,听段戏。」我假装没听见,结果被一 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剩下星星的气息。奶奶早已呼呼大睡,我却支着眼皮,苦苦煎 熬。晚饭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我像个夜游症患者,游走于屋顶、 楼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间外,侧耳倾听。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 睡到她的空调房里,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 *** *** *** *** 然而那天还是到来了。记得是八月末,月朗星稀,清爽宜人。整个大地都亮 堂堂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十点多奶奶就下去了,说是月光太亮,晃人眼。 没有她的阻挠,我也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 裹在棉被里的声音唱道: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 人民。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更喜欢那首:想一想邻居女儿听 听收音机,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听不 太懂,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渗入身体里,让 人感到安详。这么听着听着,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响起叮咚叮咚的风铃声。似乎还有脚步声,猫儿一样 轻。我翻个身,恍惚间一个激灵,立马醒了大半。竖起耳朵。门确实在响,脚步 声渐行渐远,却颇为耳熟。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胡同里有个人,影 子被月光压成一团,汗衫长裤凉皮鞋,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陆永平是谁? 他鞋跟不厌其烦地磕着地,已行至街口。我咬咬牙,长吁口气,转身靠近栏杆, 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母亲还在院子里!她往堂屋门口踱了几步,又转身扬起了 脸,不知是赏月,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 那晚母亲穿着一件蓝白睡裙,乌亮秀发披肩,稍显散乱。几缕湿发粘在她红 霞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看 不懂那样的眼神,像银色厚重的风,隽永、丰饶却又荒诞不经。母亲仰望良久, 叹了口气。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接下来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又 径直进了洗澡间。亮灯,关门,很快响起水声。我背靠栏杆坐下,扫了眼当空明 月,心烦意乱。 正打算起身睡觉,洗澡间开了门,我侧着身子往后缩了缩。关灯,关门,嗒 嗒嗒的轻微脚步声。我扭头一瞥,登时全身僵硬起来。只见母亲一丝不挂,香肩 微缩,藕臂掩胸,步履轻盈,瞬间就进了屋内,却给这个白银夜晚空留一抹丰腴 rou色。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才反应过来,拍拍屁股躺到凉席上,睡意全无。闭 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陆永平滑稽而狰狞的笑,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枣红 色木桌,水光连连的交合处,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那跑动中跳跃的rufang、左 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 *** *** *** *** 天蒙蒙亮我就下了楼。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要出去,一撇脸 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睡裙。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整个裙后摆都是湿的, 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我心里怦怦直跳,老二一下硬了起来,赶忙扔下,仓皇而 出。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遂翻出。记得已看了大半, 那天正好读到。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 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呢?当然不会啦,下 面就是,每篇篇幅长了许多。虽然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 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我这才 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睡裙。 我径直进了厨房。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我cao起筷子夹了块黄瓜。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母亲才问:「咋了?」我隔着门帘说: 「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 「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你 妈咋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娘俩就 隔着门帘站着。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我匆匆撇开 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母亲站 在一旁,没有动。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 奶奶家已吃过早饭。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饼 就啃。奶奶问:「咋,没吃饭?」我说没吃饱。奶奶说:「你妈干啥吃的?还有 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毫, 电视里播着。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在楼 上。上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也是 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淤血 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有 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都 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 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 头哪有那么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 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捞面。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人 憋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 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回到了家里。大门反锁,母亲应 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 那张旧凉席赫然搭在栏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里静悄悄 的,我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又沉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五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 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屋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母 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板上。「毛巾。」母亲头 也不抬,突然说。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 脸。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 子也擦了擦。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 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 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着。母亲挤了挤我:「去 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 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 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 出事后更不用说。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看 不。我说还行。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 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当晚更是闷热。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 吸都困难。爷爷罕见地呆到九点才下了楼。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 爷怎么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可能包包子热得够 呛,吃完饭母亲就呆在房间里,没有上楼。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 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像是浓厚夜幕里的一根银针。几乎条件反射般,我 腾地就坐起身来。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也许是风,或者 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 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么。大门似乎开了。衣 服的悉索声。争执声。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 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却坐立难 安,心中思绪万千。我知道陆永平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昨天刚来过。 我又想到那个锦囊走廊,想到聪明的一休,想到一种叫做发散性思维的思考方式, 但在这个闷燥夏夜,它们统统无效。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声。轻微的啪啪声。 「这不都湿了,还装。」 「你再胡说立马滚蛋。」 「好好好。」陆永平似乎停止了抽插。摩挲声。 「又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干嘛你,快起开!恶心不恶心!」 极其轻微的吸吮声,若有若无。 母亲又嗯了两声,低吼:「陆永平!」 吸吮声不见了,母亲却连连几声低吟,喘息也越发粗重。 「哥就喜欢你这味道,凤兰。」陆永平似乎抬起了头。 「变态,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 「哥就让你再见识见识。」吸吮声越来越响,像个没牙老头在吃面条。「上 次爽过今儿个就忘了?」 「你……哦……」母亲闷哼一声,没了声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声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母亲偶尔泄出几丝低吟,指缝间的 呜呜声却越发明显。 终于伴着几声急促的呜呜声,母亲喉头溢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低吟。与此同 时,咚的一声,像是踢在床帮上。 陆永平也是大喘气,嘿嘿笑着,问爽不爽。母亲没有回应,半晌才冷冷地说: 「你快完事儿快滚蛋,少来恶心人。」 「好好好。」「啪」,陆永平像是拍了下母亲的屁股,然后噗地一声插了进 去。 母亲一声低吟。屋内响起扑哧扑哧的抽插声。 突然,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非要来。」 「怕啥,没事儿的。」 「你是没事儿。林林这几天都不对劲儿,吊儿郎当的,你别再来了。」 「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 「林林要是有个啥,」母亲声音低了下去,「陆永平,我饶不了你。」 「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 同志来那事儿一样。」 「啥话啊你这。」母亲噗地笑出声来,又戛然而止。 「凤兰你笑起来真美。」陆永平开始加大力度,扑哧扑哧声越来越响。 「行了……你,这么黑哪看得见。」 啪嗒,灯亮了。 「干嘛你,快关了。」 啪嗒,灯又灭了。 「说实话啊凤兰,你眼睛那么漂亮,这黑咕隆咚也发光啊,咋看不见?」 「行了陆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亲顿了顿,「我跟你是契约关系。」 「唉,我知道,搞一次少一次嘛。」陆永平叹了口气,猛插了几下。 「哦……你轻点。」 「爽不爽凤兰?」陆永平索性开始大力抽插,一时啪啪大作。 「哦……嗯……」母亲闷哼起来,「你……小点声……嗯……」 「怕啥。」陆永平哼哼唧唧的,像是咬起了牙,胯下的节奏让我想到一篇课 文——暴风骤雨。 母亲似在极力忍耐,喉头的闷哼却越发高亢。很快,几声尖细而急促的低吟 后,屋内只剩下了喘息。 「几次了?」陆永平笑着问。 母亲只是喘气。 「几次了嘛?」 「嗯……别咬啊你。」 「别咬?那我就猛插。」陆永平又动起来。 「轻点啊。」 「我轻了你让我快,我快了你又让我轻,男人真不容易啊。」陆永平越来越 快。 「啊……别……恶心了你……」母亲轻呼了几声,又变成了模模糊糊的闷哼, 嘴里似乎咬了什么东西。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全身靠到了墙上。浓厚广袤的夜空像一口大锅。为啥 还不下雨呢。赶快下雨吧,对不对?奶奶说庄稼都旱好久了。奶奶说这样下去可 不是法子。 「来,换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母亲的闷哼越发高亢时,陆永平停 了下来。 母亲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陆永平嘿嘿地笑了笑。多么猥琐啊。 啪啪两声脆响,陆永平再次抽插起来。 「凤兰啊,哥其实一直挺过意不去。」 母亲没接话,连喘息声都几不可闻。 「哥也不是说因为借钱非要咋样,而是他妈的……」 「就是趁人之危呗。」母亲冷冷地打断他。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轻微的抽插声。 「哥是太喜欢你了!」陆永平突然说。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压到了母 亲身上,引得她一声惊呼。 「神经病,你小点声,快起开。」 「哥太喜欢你了,哥第一次去你家……」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个陆永平 到底在说什么。 「你快点吧,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 陆永平不再说话,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哥是趁人之危,但这机会都不 抓住不是楞球吗?」 「别把大家想的都跟你一样龌龊。」 「我龌龊?好好,我龌龊。」陆永平像是很生气,啪啪两下,大力挺动起来。 母亲轻呼一声,说:「神经病啊你。」 「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sao扰你?」半晌陆永平蹦出这么一句,「我不信。」 母亲冷哼一声。 「楞球才信。」陆永平咕哝着,胯下却越发凶猛。 「你这人……啊……真是个神经……哦……」母亲似是哭笑不得,但在陆永 平的攻势下只剩下了呻吟声。 「你说得对,哥就是神经。」陆永平深吸了口气。这波生生入rou,母亲的声 音都颤抖起来。 回到楼顶,奶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我咋不睡觉。我赶紧躺下,生怕催 走奶奶的睡意。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蒙 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舒 舒服服睡一觉。就这么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听不到陆永平出去的 声音。不会是睡着了吧?我靠近栏杆看了看,百般踌躇,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 楼梯。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yin靡的rou体碰撞声,清脆响亮。还有吱嘎吱嘎的摇床声, 像是在为悠长绵软的低吟伴奏。我一呆,险些踢翻脚下的瓷碗。 那晚我背靠水泥护栏,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内的声响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 发急促。或许有一个世纪,耳畔总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却又响起模糊的说话声。 正当我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眼一酸便模糊了 视线。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股 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起来,别在床上了。」 「怕啥,又没人听房。」 「哦……你快点。」 「地上太硬,硌我腿疼。」陆永平笑了笑。 「活该。」 这么说着,吱嘎吱嘎声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响。 「凤兰,」陆永平声音黏糊糊的,「你摸摸。」 「干嘛,你,你恶心不?!」 「不都是你的水?」 「陆永平你别得寸进尺。」 「嘿嘿。」陆永平猛插了几下,啪啪脆响。 「哦……又发神经啊……你。」母亲闷哼连连。 「凤兰你真好。」陆永平嘿嘿地笑。 「离我远点你。」 「哥就闻闻,你可真香。」 「真恶心,你快点,不早了。」 「好嘞。」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我真担心父母的床能否经得住这么折腾,又想这么摇下 去奶奶会不会给摇醒。 陆永平却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 呗。」 「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 「是吗?」 「当然,你哥好歹也识字。」 「哟,那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还专门提啥林林。」 「还是张老师嘴厉害。」 母亲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陆永平笑着,又动了起来。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那是,自从吃了你这……」陆永平像是凑近了母亲耳朵,「哥再吃啥都没 味儿了。」 「滚蛋!」 「嘿嘿。」 「陆永平你少跟我这儿污言秽语行不行?」 「你呀,又不是小姑娘,屄屄rourou不是很正常嘛。」陆永平猛力抽插起来。 「你……啊……哦……」母亲想说什么,却只剩下了呻吟。 「凤兰,哥就喜欢你的屄,哥cao你屄,cao你屄。」 「啊……哦……哦……」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 出个人影。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风暴也不知持 续了多久,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总之在母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呻吟声中一 切又归复平静。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陆永平说要去洗个 澡,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走。但陆永平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 办法。我刚躲到楼梯下,陆永平就大大咧咧地出来了,赤身裸体,湿漉漉的肚皮 隐隐发光。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母亲似乎尚在轻喘。 躺到凉席上,那团炙热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 我就站了起来。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一路大 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 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 散发,只身一件大白衬衫。扣子没系,靠双臂裹在身上,丰满的大白腿直刺人眼。 在她掀开客厅门帘的一刹那,衣角飘动间,我隐约看到丰隆的下腹部和那抹茂密 的黑森林。她一溜小跑,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妈正要去洗,落了 衣服。」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然而, 这足以使我看到那湿漉漉的秀发、通红的脸颊、香汗淋漓的脖颈、夸张颠簸着的 rou臀,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种气味,浓郁却慌乱。我感到一种快意。冲 着洗澡间窗户,我声音都在发抖:「有空调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转身进了 厕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