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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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简隋英跟李文逊的联系多了起来，消息一直没怎么间断过，连见面次数也增多了。不过都是没有提前约好的，而是不经意间的偶遇。

    就比如说现在，简隋英正和一个合作方代表聊完天出来，就在门口看到了和人在外面说话的李文逊，李文逊脸上还带着礼貌而周全的笑意。

    李文逊是爱笑的，这点儿不止简隋英知道，连他们周围的朋友都知道，也因着这些笑容，朋友们给李文逊安了个脾气特别好的名声。在他们的印象里，李文逊鲜少有发火的时候，连气急了举着酒瓶砸到别人头上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

    那次是因为什么呢？简隋英没费什么力气就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刚公开恋情不久的时候，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通过一点儿手段挤进了他们这个圈子，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嘴里不干不净的对两个人的关系说了点儿什么。简隋英还没发作，李文逊就笑眯眯的照着那人头上砸了一下，直到那人被砸完又摸着脑袋上流下猩红色的液体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个人能上一秒还带着笑，下一秒就下这么狠的手。

    砸完人，李文逊还是没说什么，只微微弯腰从桌面上抽了张纸巾慢悠悠的擦了擦手，又笑着问简隋英要不要回去。简隋英也没说话，冲他点了点头，两个人就牵着手缓缓的从包厢里走了出去，路过那人的时候，简隋英分明看到李文逊眼里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简隋英从来没在李文逊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事后很多年，简隋英打趣着让李文逊再学一次，可李文逊总是笑嘻嘻的说那是他看错了。他明明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简隋英也笑，说他这叫jian诈，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笑里，连带着笑都是jian笑。

    话还没说完，李文逊就带着简隋英说的那种jian笑扑到他身上让他仔仔细细确认一下这个笑是什么意思。那是那阵子他们乐此不疲的游戏，从彼此的表情分析对方心里想法是什么。不过游戏总有腻的一天，六七年过去了，他们几乎不用特意判断，就能理解到对方的表情中的含义，所以游戏就终止了，当然终止的不止这一个游戏，还有许许多多基本不用分辨的想法，于是他们的婚姻也就终止了。

    简隋英微微有些愣神儿，合作方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的迟迟没有开口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简总。”

    简隋英回过神来学着李文逊的样子朝合作方笑了笑，同样礼貌而周到，但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到了离他不远的李文逊的方向，李文逊似乎也和人聊完了，也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个人距离不算远，不过只有目光相聚。简隋英看到李文逊又笑了，真情实感的，比刚才那个笑真实多了，连带着，他也笑了起来。

    合作方看到简隋英的笑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简总，这不是您家那位吗？要不要叫上一起。”

    简隋英和李文逊结婚不是秘密，但离婚却是。简隋英没否认，只微微摇了摇头说。“下次吧，他也有事儿。”对此，简隋英给自己的理由是，没有必要特意说明，毕竟他们离婚还不想闹的太大，闹的太大很容易就被双方父母知道。简隋英很好的说服了自己，心满意足的准备把合作方送走，下一瞬，就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就见到了本来应该站在另一伙儿人之中的李文逊。

    “妈说周末让咱们回家。”李文逊依旧笑意盈盈的，简隋英下意识想抽回去的手顿住了，于是垂下眼嗯了一声，又在李文逊拽着他手臂的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李文逊得到满意答案，便不再打扰，又冲合作方的几个人颔首示意便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区域。简隋英情不自禁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那里似乎还存留着李文逊手背上的温度，和从前一样宽厚，温暖。

    “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啊。”合作方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感叹道。

    “是吗？”简隋英有些疑惑的问。他是真的疑惑，明明已经离婚了，为什么在其他人眼里感情还是很好的呢？

    “可不是嘛。”合作方也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憧憬。他说。“两口子这么多年还能因为看一眼脸红的可不多了。”

    脸红了吗？简隋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发烫，又情不自禁的瞟了一眼还没走远的李文逊，他还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脖颈处已经微微泛起了红晕。简隋英又没忍住笑了，随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合作方送走后继续默默思索起来。

    可他怎么也没想的通，明明两个人的感情都逐渐归于平淡，而当初的那些激情也随着日积月累的和谐相处消失殆尽，这样的感情也是好的吗？

    简隋英不明白，带着这些疑问，很快就到了周末，他和李文逊约好从这边儿出发，所以需要李文逊开车过来接他，简隋英想了想，把嘻嘻和嘿嘿也塞到了猫包里，老太太疼这个几个疼的紧，索性把它们也带回去看奶奶，收拾完嘻嘻和嘿嘿，简隋英又装了点儿给两个老人准备的冬虫夏草之类的保健品。刚准备好，李文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已经到楼下了。

    简隋英带着两只又拎着大包小包浩浩荡荡的下了楼，李文逊已经等在了楼口，自然的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都放好后，简隋英分明看到李文逊把手指顺着猫宝的缝隙里塞了进去，看样子是在偷偷摸两下嘻嘻和嘿嘿。

    简隋英暗笑了一声，又把另一只猫包塞到了李文逊的坏里，自己则上了副驾驶位。还没等他坐定，就听到后座传来“汪”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白色的硕大的狗头，撒欢似的从座位的空隙往他脖颈处钻，一边儿钻还发出“嘤嘤”的声音。

    简隋英被哈哈弄的痒的不行，可又着实惦记的紧，一边儿摸着哈哈的狗头一边儿把他往下扒拉，这时候他多少能体会李文逊刚才偷偷摸嘻嘻和嘿嘿的心情了，养了这么多年冷不防分开，好不容易能看一次，可得摸个够本，他还在跟哈哈亲热呢，李文逊已经放好了东西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又瞟到不住的往简隋英怀里扎的哈哈朝简隋英眨了眨眼，说。“没骗你吧，它真想你了。”

    “嗯。”简隋英应着，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李文逊的那句。“我也……”所以他想表达的是这句也是真的吗？李文逊没说话，可简隋英却在一阵阵沉默和李文逊的笑脸上轻而易举的得到了答案，于是把头转向了车窗外，装作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

    外面陆陆续续的路过了很多人，有挽着手臂的青年，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更有肆意追赶的儿童，简隋英出神的看着那些人，试图从转瞬即逝的表情中看出他们是个什么心情。可还没等他全部都猜想清楚，车就缓缓的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简隋英慢慢的转过了头，李文逊已经打开了车门，又牵着哈哈的链子让它下了车，随后又把两个猫包都拎了起来，之后看似又想帮他开车门，简隋英觉得拎着大包小包手里还牵着一只狗的李文逊有些好笑，坏心眼的坐在副驾驶位上迟迟不肯下车，默默的等着看他到底怎么腾出手来开车门，下一瞬就看到李文逊把其中一只猫包递到了哈哈的嘴里，很好的腾出了一只手来把车门打开，又把腾出来的那只手放到了简隋英的面前。

    一时无言，简隋英又愣住了，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恍惚间，他仿佛听到李文逊轻轻的声音，他说。“不用担心，我可以处理好所有。”

    “可以吗？”简隋英想，眼前的迷茫他也可以处理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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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绵了数月的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近些天天气都晴朗的不像话，连带着前些日子被雨水打出的坑坑洼洼也被抹平了，李文逊开着驶在路上，一家子大大小小几乎都在一个车里，他的心似乎都被填满了，开起车来都小心了许多，四平八稳的。

    简隋英就坐在他的旁边，虽然没说话，但是李文逊眼尖的看到了简隋英想要藏起来的那只手上又戴上了他们的婚戒。前些天见到的时候还没有，李文逊刻意打量过，之前无名指上戒指的压痕已经随着时间抹平了。可如今他又戴了回去，当然一部分原因可能是由于要回去见父母，那其中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简隋英自己想要带上呢？

    最近这些天李文逊经常能遇到简隋英，不是刻意为之，他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事到如今需要简隋英自己想明白，简隋英自己想不通，他再努力也没用。不过这个戒指，可以不可以认为是简隋英已经想通了一些呢？

    李文逊知道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想的明白的，就像他，也是在最近才琢磨出一点儿门道儿，尚不可确定，又有什么立场要求简隋英立刻给出个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简隋英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自小的感情，而且也是唯一的感情，哪能说变就变。李文逊暗自发笑，把车停到了家门口。

    李文逊其实挺想尽快和简隋英一起回家看看的，有想和简隋英接触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通过他的父母确定一些事。

    下车的时候简隋英故意看他手忙脚乱，李文逊看出来了，于是很好的处理了眼前的问题，又把手递到了简隋英的面前，李文逊知道他在迷茫，也在判断。这样不断思索着他们关系的简隋英让他觉得有些心疼，如果可以的话，李文逊是希望能解决所有简隋英的疑惑的，于是他向他承诺。“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所有。”

    李文逊知道简隋英听懂了，因为他们两人的手正亲密无间的交握在一起，手上的戒指也紧靠着，紧靠的瞬间发出低低的“叮”的声响，李文逊看到简隋英的脸颊红了，又把头转到了另一侧，于是便没再说话，牵着他的手一起进到了长辈的家里。

    家里不止有老太太，老爷子也被叫了回来，同时还有他的哥哥李文耀。李文耀是知道内情的，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眼里还带了些诧异，像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于是默默的把目光投入到一同进来的几只里。

    老太太还是一样爱唠叨，虽然家里只多了他们两个人和几只宠物，但却热闹的很，老太太像是把过年的劲头都拿出来了一样忙前忙后不亦乐乎，简隋英也被老太太和老爷子抓过去说话。

    李文耀这时候才悄悄推了推他，李文逊会意，跟着李文耀走到院子里。李文耀抽出一根儿烟递到了李文逊的面前，李文逊摆了摆手说。“戒了。”李文耀便没再让，把烟叼到了自己嘴里，又上下把他打量了遍含糊不清的问。“不是说离了吗？”

    李文逊耸了耸肩没说话，李文耀像是更看不懂了，又问。“没离？”

    “也不算。”李文逊说着，又把目光投向了屋子里和老两口说话的简隋英轻声说。“有些事儿，离了以后才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想明白你俩分不开？”李文耀嗤笑一声说道。

    “这么说也没问题。”李文逊没反驳，这件事确实是他最近才确认的，也是简隋英让他慢慢确认到的。至于为什么离婚，李文逊苦笑了一声，说到底，他还是自以为是了，他以为简隋英提出了离婚他就有必要答应，然后让简隋英毫无负担的过自己的日子。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简隋英可能都没明白他提出离婚的理由是什么。

    当初的感情不在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李文逊十分确认这一点，至少他能从简隋英对他和他父母的态度、已经找到他故意遗留下来的一切和那只重新带上的戒指以及他绯红的脸庞可以认定简隋英对他也没有变。

    只是当时他们处在局中反而看不清了。充满激情的生活随着时间逐渐转为平淡不是一瞬间的，而是在融合在日积月累的点点滴滴中，只不过他们恰巧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而已。有些东西一旦发现就会被无限扩大，然后无所适从，最后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这是个大问题然后变得小心翼翼，可这种小心翼翼让本来就有些微妙的环境陷入了更为持久的，难以疏解的郁结。

    说到底，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只有过这么一次恋爱和一次婚姻，从始至终都只能靠着一腔热忱磕磕磕绊绊的摸索前进。李文逊把眼前的问题定义为婚姻上很常见的一种困惑。

    再对上李文耀不解的眼神，李文逊忍不住打趣道。“你个没结婚的不懂，慢慢学吧。”

    李文耀是不懂，他也确实没结婚，更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怎么都离了婚怎么还一脸新婚时的甜蜜，最后只能把这些归咎为爱情这个东西过于深奥，完全没有他所钟爱的义气好懂，随后又忍不住感叹，这个东西真不是个人人能都可以拥有的。遂不再管这两口子的闲事，只吹了声口哨把哈哈叫了过来专心致志的逗着它玩儿。

    李文逊无言的摇了摇头，又回到屋子里，老太太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在客厅里支了张桌子，上面零零散散铺了不少东西，有面，有小龙虾，还有提前准备的好的馅料，老太太已经把袖子挽了上去，像是要表演她最近新学会的新招，看到李文逊进来又招呼着他赶紧洗手。

    家里会包饺子的不多，李文逊不巧是其中一个，老爷子看到老太太已经抓好了壮丁利落的跑了，简隋英跑的慢了一步，被老太太揪着袖口拽了回来，这种技术活简隋英当然也是不会的，可老太太需要一个气氛组，简隋英自然而然的被抓成了另一个壮丁。

    李文逊看着逃跑未遂的简隋英想笑，还没等笑出声，就被老太太推了一把让他赶紧去洗手，洗完手回来，老太太已经大刀阔斧的开始包了，简隋英低垂着眼睛在立在一旁打着哈欠时不时的夸一句。“包的真好。”

    面对这么不走心的夸奖，老太太也不挑，李文逊更想笑了，于是笑着参与到了其中。“包的真好。”李文逊刚捏好一个，就听到简隋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李文逊缓缓抬头，正对上简隋英又有些泛红的脸颊，李文逊没忍住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真觉得好吗？”

    “啊。”简隋英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李文逊又想笑，下一秒他的脸上就被简隋英迅速的抹了一把，李文逊用手背蹭了蹭，果然蹭到不少面，李文逊手上也有，下意识的想要蹭回去，就听到老太太带着笑意的声音。“哟，结婚多少年了，感情还这么好啊，当着老头老太太还这样。”

    “啧，哪有啊。”简隋英压低了声音嘟囔道，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带了些自豪。于是李文逊大大方方的一手揽过老太太，又一手揽住简隋英笑着说。“可不是，一直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