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第四十五章（下）【心脏】

    几天后秋季开学，李芸没有在学校见到何思君，打听了一圈她才知道老何辞职了，同事们有点好奇地反问她：“你是老何的对象，他辞职了你竟然不知道？”她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站在北医六院的走廊里，何思君的小灵通手机响了起来，是李芸的电话。她的语气听起来又急又气，她质问他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在学校辞职了，不等他辩解，她又问：“你现在人在哪儿？”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他浑身暖融融的，心情也不错，他平静地回答她：“在医院呢，我来复查。小芸，你别急，我没事。”

    复查比原定的看诊时间提前了三天，何思君背着孟旖晚来到了医院。他问医生一次性最多能开多少药，医生说一个月，他说那就开一个月的量。出了医院他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俞南雁的单身公寓，他知道每周这天都是俞南雁的休息日。

    打开门，见到何思君，俞南雁就知道他彻底无能为力了。他把配型检测报告书交给了何思君，这是他冒着断送自己职业生涯的风险违规给老何做的，因为这人要挟了他。何思君不卑不亢地笑着对他说：“南雁，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帮我这个忙吧。”俞南雁早该明白何思君本质上是个自私的老狐狸，老狐狸就是死死地拿捏住了他的这份爱意，料定他永远不会拒绝老狐狸提出的任何请求。

    “不想做吗？”放下手里的东西，何思君拉着俞南雁的手把人搂进怀里，他吻了吻小情人的脸蛋，可是俞南雁却轻轻推开了他。瞥了一眼透明塑料袋里的药，俞南雁转了个身，背对着何思君，轻声说：“没那心思。”

    “那我给你做饭吃，家里有菜吗？”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瓶矿泉水，一瓶临期的牛奶，三个鸡蛋。俞南雁本想说别忙活了，他根本不饿，但何思君还是下了趟楼，去小卖部买了点菜回来。何思君做的菜不多，但都是俞南雁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鸡翅，香菇炒油菜，还蒸了一锅杂粮饭。这顿饭吃得不早不晚，也吃得很闷，何思君一直在往他碗里夹菜，他就一声不吭地吃。何思君想找点什么话题随便唠唠，就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这老狐狸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说他年龄不小了，应该找个姑娘成家了。

    “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这一句话噎得何思君有点尴尬，他只好找补了两句：“那找个合适的对象也行啊，搭伙过日子呗，有个人照应着总归是好的。”俞南雁放下碗筷，用餐巾纸细细地擦了擦嘴角，沉默片刻，红着眼圈看着何思君说：“你知道我是冒着多大风险在帮你吗？你太自私了，太混蛋了。”

    也正如俞南雁所说的那样，这次帮了何思君，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不想再拿手术刀了。半年后，他主动申请去了心内科，情绪激动的导师破口大骂他脑子被驴踢了，骂他是只自毁前程的蠢雁子。他垂着脑袋，安静地挨骂，那带了他近十年的小老头最后竟然哭了，小老头哭得像个孩子：“俞南雁，你是我带过的最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他当然不敢告诉恩师，他每每拿起手术刀，都会想起那天是他亲手划开了何思君的胸膛，取出了那颗还在砰砰跳动的心脏。

    “嗯。”

    面对俞南雁的责骂，何思君没有多说什么。他收拾好了碗筷，打扫干净了厨房，手上干着活，他嘴上又不自觉地唠叨起来：“南雁，你一人得学会照顾好自己，家里可以备点挂面，面条煮起来也快，挺方便的。以后我不能来看你了，再忙也要记得吃饭。”俞南雁不说话，默默看着他干活，等他忙完了，好像再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太阳也落山了。他打量起了俞南雁的书柜，最左侧塞着几张盗版的VCD。

    “你小子还挺喜欢怀旧呀。这是十多年前的老片子了。”何思君抽出了一张光盘，是张国荣与梅艳芳主演的《胭脂扣》，他冲俞南雁笑笑，“我们看这个，好不好？”

    俞南雁点点头，打开了电视和录播机，这时何思君忽然又叫他等等。他说想打个电话。他知道何思君是要给女儿打电话，想都不用想何皎皎没接老何的电话，他看着何思君失落地放下手机，过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对他说：“南雁，咱们开始看电影吧。”

    茶几上摆着两杯温热的茶，电视上放着老旧的电影，何思君拿起一粒粒镇定药塞进嘴里，就着水一点点咽下去。药的剂量都是俞南雁为他算好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吃少了死不了，吃多了能死但是对心血管有伤害。只有吃下刚刚好的药量，他才会在48小时内进入永久性深度昏迷的脑死亡状态。

    俞南雁说，进入昏迷的过程中会很难受，很痛苦。他近乎恳求地看着何思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立刻送你去急诊洗胃。”

    “开弓哪有回头箭啊。”

    如花依偎在十二少的怀里嚼了烟膏子，渐渐何思君的眼皮也沉了，脑袋晕乎乎的。他揉了揉眼睛，轻声说：“我困了。”俞南雁把他搂进了怀里，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俞南雁的腿上，迷迷糊糊地说有点害怕，要俞南雁别离开他。

    “后悔了吗？”

    何思君哼了一声，用尽力气抱住了俞南雁的腰，虚弱地说：“我怕去了那边却找不到她。”他像是做了一场再也醒不来的梦，梦里他和孟蝶祎结婚了，他们有一双可爱的儿女，jiejie叫皎皎，弟弟叫旖晚。

    恍惚中何思君听到有人叫他，何先生，何先生。

    俞南雁一直把何思君抱在怀里，他时时捏着何思君的脉搏，掐着时间。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惊得他险些把手机摔出去，是孟旖晚打来的。孟旖晚问他老何在不在他这里，焦急地骂了两句，这人又不提前打招呼就在外面过夜了，害得人上火。尚且残存着几分意识的何思君抓紧了俞南雁的衣服，湿了一身的汗，他听到何思君气若游丝地喊疼。

    俞南雁举着手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电话那头孟旖晚急齿掰脸地问他怎么不吭声，他好一会儿才哽咽着挤出一句话：“老何在我这儿呢，他睡着了，让他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