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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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厌。 没有过节,杨青月与他没什么交集,大部分时候疯疯癫癫,而晏琢,对所有人都是一般的温和客气。 牵连无辜,逼杀同门,晏琢犯的是大罪,太白先生的处置,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晏琢是心痛神伤之下厌倦了江湖,从此不肯踏出千岛湖一步,而杨青月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交锋。 刚被折了翼的凤凰,心高气傲,看什么都不顺心,人前还能摆出副郁郁寡欢的悲切,却整夜整夜地弹琴。 晏琢的琴声似有蛊惑人心之力,他修为深厚,又对人心透彻,刻意催动下的琴音不知不觉间,便能将人的心念引动。 他不快活,就要让所有人都不快活,整个长歌门都笼在一片古怪气氛之下,谁也说不清缘由,只是情绪难以克制,大大小小的冲突愈发的多。 而杨青月的院子就在怀仁斋,离太白先生饮酒小聚的风亭十分近,晏琢心里不痛快,大半夜坐在亭子上弹琴,受影响最多的,还是杨青月。 他大部分时候都陷在梦境里,面对着一次又一次的厮杀,而近日他在短暂的清醒中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噩梦中的时间,又变长了一点,是心绪难宁的缘故。 这一点过节又成了动手的开端,晏琢心里正是郁气难舒,比起弹琴,他确实更喜欢用剑。 而今晚距离他们上一次交手,竟过去三年之久了。 晏琢手里抱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琴,凤鸣秋梧不在,他用什么都是一样。而杨青月膝上,正是崖牙先生为他所制的道子琴。 晏琢撇了撇嘴,他对所有人都抱有质疑,尤其讨厌杨青月这样擅作主张插手之人。光风霁月,这个词他常常听到,而晏琢每次推脱赞美之词时,都会在心里冷笑。 “我配不上他?”晏琢又笑了一声,指尖弹了弹剑身,“那谁配得上,师兄你吗?” 他嘲弄的语气让杨青月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这两年已少有发作,晏琢弹的曲子,每一声都让他的清醒崩塌一分。 而他越听越心惊的原因不全因此,长歌门弟子众多,无论练习还是切磋,他听了太多遍平沙落雁,都不会让他生出厌烦。 而晏琢的琴声不一样,并非短暂的摄人心神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而是一遍一遍地巩固着一个暗示,而这暗示,自然是下在沈兰摧身上的。 比起正面对决中失去意识受人控制,晏琢做下的手段,怕是连沈兰摧本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道,就像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着的。 “这些年,你当真无一丝悔改之心。” 晏琢像听到什么笑话,脸上的嘲讽愈发浓重,回道:“愿赌服输,我何错之有?” 他本就不是因为愧疚而赎罪,而是为了技不如人服刑。 杨青月不再说话,缓缓起身横琴于胸,晏琢点头道:“这才像话,你同我说些废话,想是已经难为你的脑子了。” 恰好,他们都需要发泄。 晏琢的剑法精妙,见过的人却不多,并不如何盛气凌人,只是绵绵密密无孔不入,正如他名号一般,阑珊之风,沉伏之雨,四海八荒同云一色,黑沉沉一片压下来。 他用琴时雍容舒缓,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连结局都已经笃定,从未有慌张失态之刻。而用弓时锋芒毕露,杀机尽显,尤喜连珠之式,便是避过第一箭,也难逃他紧接而至的后手。 唯有用剑的时候,反而露出几分本性,掩在平和外表下,不死不休的阴郁。 不过片刻,杨青月衣袖便有了破口,纵然他日夜于梦境中苦修,身体始终被禁锢了太久,久到他握剑时,竟有几分滞涩。 他抱琴而起,琴音与剑气相撞,竟生出兵戈之声,晏琢攻的极快,以至于连成长鸣,四散的余威崩裂山石。晏琢剑势已尽,正是回气之时,借着身法奇诡向后一闪,而杨青月的剑却紧随而来。 反手将琴格于身前,他这一把不过随手取用,挡不下雷霆一击,琴身发出一声怪异的碎裂声,连琴弦一并断为两截。 半夜里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本就多为习武之人,尤其是,他的院子,与太白先生的院子,几乎是紧挨着。 “年轻人好兴致。” 太白先生一出声,杨青月已然有收手之意,而晏琢剑势一偏,撞上了杨青月的剑尖。杨青月抽剑的动作顿了一下,晏琢却手掌一张,长剑落地,扯出个敷衍的笑脸,对李白行了个礼,顶着肩头的血迹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他连剑都没捡,更是不会多看一眼琴身残骸,满院狼藉。 沈兰摧是被极淡的血腥气惊醒的,意识能够控制,思想可以转换,只有本能埋在深处,无可变改。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手向腰间一摸,反被晏琢按住肩膀向下压。 “别动,嘶——” 听得他吸气声,沈兰摧顺着力道躺回去,晏琢肩头泅开一片猩红之色,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 是谁伤了你?” 若是有人夜袭,自己不可能毫无所觉,晏琢去找了谁? 晏琢笑了笑,开始宽衣解带,沈兰摧等他的答案,跪坐在床上帮他解繁琐的绊扣。 “担心我?”他摸了摸沈兰摧的发顶,被拂开仍是笑,“那亲我一下好不好?” 沈兰摧抬起眼,他的眼睛极清,仿佛能让一切无所遁形,月光也为之失色。晏琢心口微微躁动,他背过手,指尖狠狠一掐,才压下将之握在掌心把玩的冲动。 他还要说些什么,沈兰摧已经跪起身,一手搭在他完好的肩上,偏头轻轻吻上他的伤处。 他自己撞上去的,但肩膀处本就皮rou单薄,隐约可见骨。沈兰摧抬头时唇上沾了血,未及开口就被晏琢掐住后颈,近乎粗暴的吻上来。 他们的血融在一起了,沈兰摧垂下眼,嘴唇上的刺痛没能让他皱一皱眉头,直到口中的腥甜散去,晏琢才松开他。 “伤口裂了。”沈兰摧推了推他的胸口,方才他已经尽力避让,但晏琢的动作还是让伤处又涌出血来。他下床转了个身,推着晏琢坐下,自己去点灯拿了药来。 晏琢享受着他难得贴心的照顾,怎样摆弄伤处都笑得出来,沈兰摧擦净了血迹,准备上药时才注意到,晏琢全身都十分干净,除了心口的剑疤,就只有他颈侧一道很新的划痕。 他的指尖落在上面缓缓抚摸,这是自己留下的……在晏琢抱着他的时候,用发簪刺出来的伤,看起来比今日的剑伤还要狰狞。 “心疼了?” 晏琢眼神微动,握住他的手,沈兰摧下意识一缩,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看向晏琢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迷茫。 “为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知道那道伤痕的来缘,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但唯有一点,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让自己下了这样的杀手,只差一点点就能刺中要害,一击不中也不肯罢休。 他能看到这道伤疤的时候,大多不甚清醒,没有思考的余裕,以至于这么久过去了,他才生出质疑。 他向后退,却又忍不住向晏琢投去求援的目光,晏琢重新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他顺从地靠近,坐在晏琢腿上。 “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都不介意,不必放在心上。” 他显然不打算说更多,随意寻了个借口敷衍,沈兰摧推他一把,晏琢埋在他肩头哼哼着伤口疼,沈兰摧一时也不敢用力。 “我还是觉得奇怪……” 晏琢不想他再追问,把人勾着往床上压,笑道:“你夫君还没伤到不能动,你再摆这副样子,下了床不要又翻脸。” 沈兰摧果然气得反驳,被晏琢吻得喘不上气,却还要断断续续地追问,又是为了什么吵架。 晏琢见他不肯松口,只得无奈叹气,问他当真想知道? “我不会没来由动手。” 在沈兰摧看来,他那一击极近,近乎偷袭的程度,这不是他的习惯,他一向堂堂正正。晏琢做了什么,仅一句争执,他才不会相信,而晏琢态度越是遮掩,他越觉得奇怪。 “这事说来也是我的过错……”晏琢认错反倒让沈兰摧更意外,他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低头。果然晏琢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兰摧眨眨眼,示意他继续说,晏琢轻轻叹口气,反问道:“我那弟子,你可还记得?” 沈兰摧点头,又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晏琢点头道:“正是,他对你有不该有的心思,我一怒之下当着他对你……你自然气急,这才失手伤了我。” 沈兰摧愕然,半晌才动了动嘴唇:“我怎么不知道。” 晏琢继续敲他的额头,叹道:“你自是不知情的,这小混账也被我赶了出去,有人觊觎我的宝贝,我怎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