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做个交易吧
下雪了。 雪很大,狂风呼号,小屋里炉火熊熊,格外温暖。 年幼的燕和坐在屋子里,看着母亲做饭,今天是除夕,虽然日子并不宽裕,但在这一天,多少还能见到平日见不到的荤腥。 “风太大了呀,”他看见母亲走向门口,“我要去看看咱家的鸡窝别被吹倒了。” 门被打开,刺骨的冷风夹着密密麻麻的雪花冲了进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燕和没来由的担心,他过去拉母亲:“娘,我们明天再看好吗,今天我们好好过年吧。” “没事的和儿,”母亲朝他笑笑,表情却似乎很悲伤,“就算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过日子。” “娘不在,娘为什么会不在?”幼小的燕和似乎不能明白,但母亲离开这个话题让他难过了起来。 “娘不能永远陪着你啊。”母亲推掉他的手,走向了大雪深处,似乎就是瞬间,大雪就淹没了她的身影。 好像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样。 “娘!不要走!娘!”燕和奔出去,却被暴风雪挡了回来,他艰难地在雪地里迈步,却怎么都走不动。他感觉不对劲,想回家,但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温暖的家,漫天遍野只剩了风雪。 “娘!” 燕和猛地坐起身,他抹了把脸,全是眼泪。 “哟,你醒啦?”一个丫头模样的姑娘正端着脸盆走进屋子,一看他醒了,赶紧走了过来。 “你是……?” “您叫奴婢小碧就行了。”小碧穿着一身鸭卵青的裙子,约莫十几岁的模样,王府的丫头年岁都不大,但言谈举止已经很是稳重妥帖。 先把这个消息汇报给管事嬷嬷,然后又去找分管太医,看着他给燕和把完脉,小碧又投手巾给他擦脸。 “小碧姑娘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燕和没经历过这般服侍,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不必挂心,这都是奴婢份内的工作您昏迷那段时间也都是这么伺候的。”小碧温和地笑笑,接过燕和擦完脸的手巾。 管事嬷嬷是先前照料他的王mama,太医把燕和的恢复情况告知了她。 他的身体好的七七八八了,被奇古烈喂下的春药虽然药性强,但由于服用了解药,对内里损伤不太大,皮外伤这些也没伤及筋骨,多养养便可痊愈,而昏迷几天只是因为太过疲累才睡的久了点。 太过疲累…… 燕和的脑袋隐隐作痛。 他按了按眉心,脑子里回忆起那天的荒唐,暴风骤雨般的侵入,被汗浸湿的皮肤,一塌糊涂的床单,甚至都是不是什么春宵,而是下午…… 但是,那个对象是谁,他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个人的吻,带着主导性的强烈和侵略……等一下,这个屋子怎么略略眼熟? “这是王府的偏院,你前俩天也是住在这里的。” 王mama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回复道。 燕和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医和小碧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了王mama一人,她看上去有话说。 “您……是有什么事吗?” “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拿出一个小袋子和一封书信,“眼下她进宫了,她说你看完信有什么想法等她回来再说。” 燕和接过王mama递给的物件,信纸已经皱巴巴了,梦里那种压抑的情绪蔓延开来。 他打开信纸,看到文字的一刹那就愣住了。 纸上歪歪扭扭的,是母亲的字。 中阜的都城。 皇帝得知李季姜要回来,大摆宴席,怎么说也是嫡出的皇嗣,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是皇帝给面子,她的皇兄们就不一定了。 先是太子李伯羌说最近宫中大事小情都让他接手,业务过于繁忙实在脱不开身。 然后二皇子李仲羡又差人来报说正室怀孕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他要陪伴夫人,便不来了。 太子能力肖像皇帝,二皇子又是贵妃所出,俩人本就受宠,皇帝听闻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由他们去了。 于是所谓家宴就只剩下三皇子李叔善,默默地低头吃菜,他的生母位份不高,他自己能力也没有特别突出,所以皇帝对他也不那么看重。 “姜儿怎么这阵回来了?”皇后知道皇帝不喜李季姜,便主动问起近况,“边境战事可还顺利?” “回母后,边境一切安好,儿臣今日回来主要为了与父皇探讨征兵一事。”李季姜倒也没有遮掩,直接开门见山。 皇帝哼了一声,“征兵?前些日子不是刚让人请款扩充军火库,你当国库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全都给你用于军备了?” “父皇息怒,实在是卫国需要,近年外族侵扰有目共睹,前年招的兵已经损失过半,如今兵丁缺口渐显……”李季姜干脆放下碗筷,打算据理力争,却被皇后打断。 “这些事等吃完饭再说吧,”皇后本想让李季姜说点政绩讨皇帝欢心,没想到没说两句皇帝又要发火,她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善儿最近干什么了,好长时间不见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儿臣最近还是老样子,在钦天监当差。”李叔善不卑不亢地表达着感谢,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皇后为了转移话题,并不是真心关心他。 一顿饭吃的颇为压抑,连丝竹管弦之声都没能带动室内沉闷的气氛。吃完饭,皇帝借口乏了要先歇下,李季姜没办法再去说征兵一事,只好买通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德顺公公,让他递了个折子进去。 李季姜在外面等了等,没等来德顺公公的回复,却等来皇后的人,请她去叙话,她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 “姜儿,你说你跟你父皇就不能好好说话,怎么说两句就要急眼?”皇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还是把她爱吃的点心往她那推,“给你准备的,每次一见都比上次更瘦,要不是本宫无能不能留你在都城,你怎么会……” “行了母后,每回看见都要说,”李季姜拿了块豆沙酥,细腻的豆沙馅甜丝丝的,“儿臣只是岁数大了,脸上挂不住rou了而已,身子骨康健着呢。” “你才多大!”皇后染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无语道,“二十多的丫头片子说这些纯属气人是不是。”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李季姜便起身告辞,皇后给她装了两盒子糕点和各种小吃,让她路上吃,她本来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府上的那位,便收下了。 也不知道他看了那封信会怎么样。 燕和几乎是飞奔着回到了“家”,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因为大火已经烧毁了本就破败的屋子,只剩下几根枯骨般的房梁。 “啊呀啦,这不是小燕吗?”邻居婶子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以为看错了,反复确认好几遍才确定真的是他。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居然没事!”邻居婶子把他拉过来,又惊又喜,“那天我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算了不说了……” “我娘呢?”燕和木木地开口。 “你不知道吗……燕婶……”邻居婶子张了张嘴,眼圈先红了,“燕婶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钻进他的耳朵,变成了把他整个身体都往下坠的铅块,面前的人在说话,但是声音却忽远忽近,他盯着她的嘴唇,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管旁边的人还在说话,燕和跌跌撞撞地走向那片断壁残垣,他不顾众人眼光,找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躺了下去,不管谁来都拉不走。 等李季姜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那躺了三天了。 李季姜从皇帝那拿到同意征兵的旨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听王mama说那孩子看了信之后就跑了,她也拦不住。 她让值班的一福去找,没过多久他就回话说找到了。 因为真的太好找了。 就在村里躺着呢。 一福拿脚踹了踹他,“起来,走了。” 李季姜坐在马车里,她刚从宫里回来,穿的还是朝服,要是下车肯定会被认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就让一福把他带上车来。 燕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一福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是活的,就是不管怎么叫他,他都不理。 “殿下……”一福也没有办法了,他也不能把这人打一顿。 李季姜掀开帘子,递出一支素簪子。 “告诉他,他娘的骨灰在本王这,想要的话就老实上来。” 她的嗓音平平,周围人都没听清说的什么, 但是却看见那个躺了三天的人在拿到那只簪子后明显情绪激动了,他爬起来就上了那辆马车。 “给我。”燕和死死盯着李季姜,他三天没吃没喝,声音像从嗓子里撕出来的一样。 “和本王做个交易吧。”李季姜倚在车厢上,温和道。 “给我。”燕和不理会她的建议,坚持道。 “不想报仇吗,亲自手刃仇人。”马车启动,燕和绊了一下,差点摔着,李季姜伸手扶了他一把,又瘦了,胳膊似乎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不是走水……不是,你知道是谁干的?”燕和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变化,有什么东西再次燃烧了起来。 “本王当然知道,”李季姜从燕和的手里拿过簪子,燕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松了手,就听她说,“所以要和本王交易吗?” “你想交易什么?”燕和盯着簪子,心里一横,问道。 “你。”李季姜把簪子的尖头轻轻戳到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