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要命!
或许谁也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一个挖壕、填壕,竟然也如此棘手。 长直军军士扛着锹镐,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远处有大群虎视眈眈的骑兵,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越来越多。 他们大声呼喝着,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呼啸来去,仿佛只等你开始取土,他们就要趁着这个混乱劲冲过来,将敌人斩尽杀绝。 而且近处没法取土,得去稍远一点的地方,那就需要派兵保护了。 梁军确实也是这么计划的。五百人挖土,足足两千步卒护卫,可以在取土之处附近堆上辎重物做障碍。 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地冻得硬邦邦的,需要出去樵采,收集薪柴,将地面烤热。 还好,驿道附近本来就栽着不少槐树,近处的被砍光了,去远处还能砍到一些,不过同样需要派人护卫。 得,先砍树,再挖土,然后填壕。 雪原之上轻骑纵横。 有人从怀中取出藏得严严实实的弓弦,上好之后,借着北风驰射。 连续射完数箭之后,看也不看结果,直接下了弓弦,藏入怀中,飞快打马而去,到远处的休息点汇合。 已经有了煮了大锅的热汤,随身携带的rou脯一块块往里面扔,散溢着诱人的香味。 这种鬼天气,喝一锅热汤该多么惬意啊。 出外樵采的梁人时不时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真的憋屈,你的步弓逆风状态下根本摸不到人家,但夏人的箭矢却能高速飞来,杀伤一条条人命。 而且看他们疯狂的样子,多半想着哪怕把所有弓弦都拉断,也要不间断制造麻烦,想尽一切办法阻碍梁人的每一个行动。 在付出了不菲的伤亡后,终于砍回了足够的薪柴,但这会已经快酉时了,天色渐渐有些昏暗。 梁兵士气有些下降,所有人又冷又饿。寇彦卿无奈,只能下令就地扎营,烧水做饭。 将士们一阵欢呼,恨不得立刻吃上热饭,驱驱寒意。 “嘚嘚”的马蹄声再起,这次规模比较大,千余骑一起冲来。 他们瞄准梁军营地薄弱处,远远地放了一轮箭之后,两百名精悍的勇士下马,披上铁甲,大吼着冲了上来。 残酷的短兵相接立刻展开。 梁军营中鼓声骤起,刚刚坐下休息的军士披甲列队,无需他们出动,但需要做好支援的准备。 战斗没有很快结束,下马步战的蕃人很快被击溃。但外围的骑手仍然在远远射箭,不断杀伤着梁军士兵,迫使他们放弃追击的同时,一直维持着低烈度的接触状态。 梁军的应对也不错。他们很快解散了大部分军士,让他们回营休息,只留了三个营的战兵坐在帐篷内,不解甲,随时做好出击增援的准备。 袭扰的骑兵最终还是退走了,梁兵心下稍安,准备吃饭。 寇彦卿踩着积雪举目四望,野地里仍然有三三两两的骑兵,时不时聚集靠近过来,辱骂挑衅。有时找准机会,便有神箭手上来,射一箭就走。 造成的伤亡其实不大,但对士气的损伤不小。也幸好长直军较为坚韧,暂时还无事,换土团乡夫,这会多半已经神色慌张,惶惶不可终日了。 好吧,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今日大半天才走了几里地,这就有些难受了。 正常来,骑兵的袭扰没这么危险,但风雪这么大,路本身就难走,夏贼借着上风,不断袭扰,不惜伤亡,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贼人好大的胃口! 巡视一圈后,勉励了一番值守的军士,寇彦卿便回到大帐,与胡真大眼瞪小眼。 夜间袭扰继续,且出现了激烈的战鼓声和高亢的喊杀声。 梁军被迫起身,全军动员了一次,不过很快发现只有稀稀落落的贼人攻来,远远射火箭,便解散了,所有人和衣而眠,只留少许军士备援。 到了寅时三刻,战鼓再次擂起。 这次梁军没上当,部分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军官呵斥一番后,又继续休息了。 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之后,寇彦卿目瞪口呆地发现,南方的原野之上,出现了一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军。 具装甲骑! 再远处,火光冲天,烟雾缭绕,不知道多少被抓来的百姓挥汗如雨,死命挖掘着壕沟。 好贼子! “吹角!击鼓!”寇彦卿手按剑柄,怒道。 想拦我,不付出点代价,可能吗? 具装甲骑似乎“畏惧”梁军的优势,居然一溜烟向北“逃”走了。 …… 一头饥饿的孤狼踟蹰在茫茫雪原之上。 蓦地,它的目光死死看向西边,那里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朱友宁部本来昨晚就能到洛阳西南方的,但因为风雪实在太大,将士们冻得缩手缩脚,根本不愿意走。 朱友宁担忧兵变,于是下令扎营休整。 渡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后,正月初九一大早继续行军。 路确实不太好走。 风雪之中,马车变得非常沉重,人也有些无精打采。 军官们来回奔走,叫嚷着到洛阳后有酒rou吃,让大伙再加把劲,就不到十里地了。 众人勉强提起精神,互相鼓劲,连拉带推,护着辎重车辆穿过雪地,艰难前行。 巳时,在离洛阳不过五六里地的时候,斥候传回来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洛阳已经陷落,城头挂着夏军旗帜,不知有多少兵马。 “胡帅呢?”朱友宁破口大骂:“这么大的事,为何没遣使来告?” 斥候低头不语,信使多半被捕杀了,还有别的可能吗? 谷裰 怎么办?朱友宁微微有些慌张。 现在还有友军吗?都在哪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军士们纷纷拿眼看向他,朱友宁沉默片刻后,道:“不去洛阳了,南下,走伊阙关,回汝州!” “镇使,回去后怎么交代?”有人问道。 “交代?”朱友宁冷笑一声,道:“我是永宁镇使,非洛阳镇使。离开永宁,是胡帅下的命令,而今联系不上胡帅,洛阳又已陷落,不知道多少夏贼在等着我们呢。南下,去伊阙关!”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 北上很可能要打仗,这谁都知道。打仗就要死人,没人喜欢。 少数进取心或忠心比较强的将领暗暗皱眉,觉得就此放弃洛阳太可惜了,于大局有害。但主将都下命令了,你怎么? 朱家人自己都不当回事,你cao个哪门子心? 命令传达到各营后,五千人开始转向,忙做一团。而就在这个时候,斥候又从北边奔回:“有夏贼!不下三千众!” “他妈的!胡真打的什么仗,尽坑人!传令,结阵迎敌。”朱友宁抽出佩剑,吼道。 两千土团乡夫手忙脚乱地聚拢辎重车辆。三千佑国军从车驾上取下铠甲、长枪、步弓、重剑、陌刀、长柯斧、铁锏等兵器,开始列阵。 北风呼啸,几乎难以睁开眼睛,朱友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风向不利啊! 蔡松阳从马车上下来,腿脚稍稍有些使不上力。昨日大腿上还取下了一个箭头,伤口并未长好,今强自下车追敌,壮哉勇哉! “扶着点我。”蔡松阳朝左右吩咐一声。 亲兵会意,一人执盾在左,一人持弓在右。蔡松阳都没转头,随手从车驾上抓起一杆兵器。很好,是一把短剑,正适合。 “诸君谓我伤重,不能力战。今有此剑在手,可斩贼兵头颅,何人敢与我比试?”蔡松阳看着周围的天德军老人,高声道:“杀贼比我多者,一人赏绢百匹,绝不食言。诸君,可敢与我这个伤者比试比试?” “有何不敢?” “这把我赢定了!” “杀贼兵!大不了一死。” “一夫当之,无人可制!”有人喊起了口号。 “一夫当之!”“一夫当之!” 北风卷地而起,雪花纷纷扬扬洒落。 千余天德军士卒打头阵,蔡松阳被亲兵搀扶着,挥舞着手里的铁剑,与人大声谈笑。 军士们亦大笑着回应,身上甲叶铿锵,手中的长槊遥指贼人,豪情万丈。 马嗣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晶。 蔡松阳伤势未愈,都敢冲击贼阵,我他妈有什么好怕的!武夫血液中凶残暴虐的因子被激活,直接脱了甲胄,摘了兜盔掼在地上,怒道:“要此物何用,恁地碍事!随我冲杀!” “杀!杀!杀!”铺天盖地的杀声响起,骇得孤狼夹着尾巴蹿入了树林之中。 原野之上,两军迈过厚厚的积雪,丝毫没有废话,刀枪入rou,狠狠砍杀在一起。 蔡松阳矮身一让,铁剑挥过一人脖颈,大声道:“杀贼一人!” “杀贼一人!”一名军士重剑用力劈下,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脚下不停,硬扛着刺在甲胄上的贼兵长枪,双手一舞,又一剑斩下:“杀贼二人!” “好!”蔡松阳哈哈大笑,道:“我善财难舍,可不愿输给诸君。” 铁剑一捅,将一名无甲的贼兵刺死:“杀贼二人!” 朱友宁在后方看得有些傻。 夏贼人数与他们相若,结果甫一交手,就打得他最前面的数百战兵节节后退。 不能这样下去! 朱友宁下了高台,招呼留做预备队的一营战兵集合,他要发起一个反冲击,遏制贼人的嚣张气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西边有马蹄声响起。 又过了一会,似乎南边也有。 他的脸色骤变,又回到了高台之上。 观察到的结果让他有些绝望:西边洛水之畔,上千骑兵已经翻身上马,手持马槊,开始加速;而在南边,上千具装甲骑已经穿戴完毕,此时正被辅兵搀扶着上马,接过了粗大的马槊。 马蹄声愈来愈急。 而正面双方正杀做一团,根本无法调整。那么,让后阵的两千土团乡夫抵挡一阵? “抽队!”他立刻让人升旗,传令兵翻身上马,前去传达命令。 但来不及了!西边的一千骑兵将马速提到了极致,从正乱糟糟抽队转向的土团乡夫侧翼一冲而入。 马槊舞过之处,如狂风疾吹,草木尽皆板荡。 贼众大乱! 具装甲骑第一波四百骑也冲了过来。 朱友宁惊骇地望去,却见白马白甲的骑士势如奔虎,溅起的雪花在马畔飞舞,阳光照耀之下,直如天兵一般。 四百骑从阵后一冲而入,慌乱中的贼兵根本没法有效阻遏哪怕片刻。阵型崩得稀里哗啦,溃兵散得四处都是。 冲破两千土团乡夫之后,豹骑都根本没有停留,从贼军前阵背后掩入。 定远军的骑军跟着一拥而入,扩大缺口。 而在他们后方,第二波五百具装甲骑也冲起来了,贼军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