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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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金陵马家大院。 此时已入深夜,朦胧的月光仿佛一道卷帘浸洒在宽敞的院落,院子中央种着一棵苍劲的梅花树,一阵凉风撩过吹的院内尽是梅花的香气。 这里是马家最为隐秘的禁地,没有大当家马成圭的许可,任何人敢踏足一步必定死路一条。 就在这夜深人寂的深夜,梅花树下悄然浮现一个女人的婀娜身影,女人走的很快,脚步却格外轻盈,若不是月光映在她的身上,你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女人径直的穿过院子,来到一间被一把金锁锁住大门的房间,伸出一根玉指在那锁上轻轻一点,只听轻微“啪”一声,这块特制的金锁便被解开,女人未有丝毫迟疑打开大门,顺着朦胧的月光看向屋内,竟是空无一物。 真是奇怪,空无一物的房间,为何会被马家列为禁地?还要用一把特制的金锁锁住? 女人迈动脚步走进屋里,左瞧右看,她的眼睛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并未想到此处会什么都没有,她突然回过头,院内不知何时竟已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待这人靠近大门看清他的脸庞,女人立刻认出此人是大当家的独子马成空。 女人朝门外走近两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张妩媚妖娆的面容,这是一张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的脸,马成空自然不会例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痴迷,但又转瞬即逝,只留下平淡与无奈。 女人轻抚耳边的长发,未有丝毫慌张,甚至有些调皮的笑道:“你好像知道我现在会来?” 马成空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银色的刀,右手两根手指正捏着刀把,平静的说道:“从你踏进马家的那一刻,我就已认出你是谁。” 女人笑容更甚,问道:“你既然已认出我,又为何任由我进来?”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为了那件东西。” “那你现在已经知道,又该如何?” 马成空没有回答,左手两根手指发力,银色的刀身缓缓从刀鞘拔出,他用另外一只手捏住刀刃,亮银色的刀刃在月光中映出女人的脸,这把刀正是他的父亲马成圭所用的皎月刀。 女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把刀,不自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脱口而出:“这就是你父亲的刀?” 马成空松开右手,用食指在刀身轻微一弹,“叮”清脆的声音在院内回荡,惊人心弦。 擅闯马家禁地之人,必葬身于此地,他答应过他的父亲,会用性命来遵守这个诺言。 女人叹息一声,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那就更应该知道,我想走,没有人能将我留下。” 马成空竟赞同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你若想走,我自然留不下你,所以也不打算白费力气。” 女人看着他手中的刀,笑道:“你话是这样说,却又拔出了刀。” 马成空道:“我无法遵守对父亲的承诺,无脸苟活于世,就必须用父亲的刀来自裁。” 女人的笑容戈然而止,有些疑惑的说:“你留不住我就要自裁?但我要取的东西还未得手,你仍可以阻止我。” 马成空深深叹息一声,反问道:“你慕惊鸿想要的东西,又何时失手过?” 女人沉默不语,马成空仔细在她身上打量,笑道:“世人皆说慕惊鸿不仅轻功极高,更是一人千面极精通易容之术,不知你现在的脸,是你原本的样子还是易容后的?” 女人也轻叹一声,伸手在脸上轻微拂过,方才妩媚的女人脸变作成绝美的男人,他调皮的向马成空眨了眨眼睛,声音也化作中性,笑着问道:“你猜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我的真容?” 马成空看的一痴,反问:“如果这是你的真容,那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慕惊鸿笑道:“我当然是男人,而且很介意别人把我比作女人。” 马成空道:“可你现在的模样比我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美的多。” 慕惊鸿有些无奈的扶住额头,道:“所以我很少用自己的脸,见过我这副模样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院内一阵清冷的风拂过,马成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盒,说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一直随身带着。” 慕惊鸿点了点头,并未感到意外:“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会跟来,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居然被你搬空了。” 马成空将木盒丢给慕惊鸿,道:“你现在已得到你要取的东西,可以立刻离开了,没有人会阻拦。” 慕惊鸿接住木盒,并未打开,而是问马成空:“是不是我一走,你就会立刻自裁?” 马成空道:“不错。” 慕惊鸿问道:“我若将这东西归还给你,你是否还要死?” 马成空迟疑片刻,坚定的说道:“你既已闯入禁地,无论东西是否被你带走,我都是死罪。” 慕惊鸿皱起眉头,捏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若我将东西归还与你,我人也任你处置呢?” 马成空紧盯着慕惊鸿没有张口,他当然不会信慕惊鸿会轻易放弃他想要的东西,只是好奇慕惊鸿为何说这些的话。 慕惊鸿见他未回答,竟直接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木盒丢回给马成空,笑道:“这东西我突然不想要了,而且人也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你的心意。” 马成空仓促接过木盒,目光流露深深的惊讶,十分不解的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惊鸿正色道:“很简单,我要来偷这件东西,而你白白将这东西送给我,对我而言此行已是失败。” 马成空道:“可你仍可以离开,你的轻功无人能追的上。” 慕惊鸿笑道:“我与你一样,也对某个人立下承诺,若在偷一样东西时被人抓住就一定要任他处置。” 马成空怔住,随即大笑起来,笑罢后说道:“我不是傻子,你只是不想我死硬编这理由来糊弄我,我不信你会乖乖任我处置。” 慕惊鸿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躺在地上枕着手臂静静的看着屋外的皎洁满月,马成空默不作声将刀收起,缓慢走进屋内,坐在慕惊鸿身边轻声呢喃:“慕惊鸿,你为何不想要我死?” 慕惊鸿道:“因为你不该死,你与你父亲马成圭都是善良的人,不该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 马成空顿感十分意外,随口而出:“我很难想象这句话会从慕惊鸿的口中说出,你与江湖传闻中的慕惊鸿很不一样。” 慕惊鸿笑道:“江湖中怎么说我?是不是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马成空磨动嘴皮,还是没有说出话,慕惊鸿也不追问,而是笑道:“我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我隐藏在马家这些时日亲眼见你做了不少善事,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死。” 马成空握着木盒的手猛的捏紧,语气略带一丝凄凉,叹道:“你不想我死又有何用?无论你今日是否将这东西带走,我都会死。” 慕惊鸿双眉紧蹙,问道:“为什么?” 马成空突然拿起木盒,在慕惊鸿的面前打开,木盒中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慕惊鸿呆住,猛的坐起身将木盒抢夺来仔细翻看,问道:“里面的东西呢?” 马成空道:“在你来之前,盒里的东西就已经丢了。” 慕惊鸿问道:“何时发现的?这木盒里本来装的是什么?” 马成空奇道:“你来偷这件东西,却不知这件东西是什么?” 慕惊鸿点了点头,马成空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仅知道你要来,我还知道是血影要你来取这件东西,血影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要我死的。” 血影…… 听到马成空说出这个名字,慕惊鸿饱含深意的看了马成空一眼,说道:“你好像什么都已知道。” 马成空轻笑,闭上眼嗅着院里梅花的花香,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想不想知道,盒子里本该装着什么?” 慕惊鸿目光闪过一丝亮光,扭过头紧盯着马成空,语气不自觉加重几分:“我不想知道,你现在绝对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会立刻杀了你。” 马成空略有挑衅的问道:“你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 慕惊鸿道:“我不想,也不敢,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再说。” 慕惊鸿的语气十分的认真,就连从屋外吹来的花香中也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只要马成空敢透露出一个字,毫无疑问他就会立刻出手,尽管他此时并不想出手。 马成空闭住嘴巴,他并不怕慕惊鸿,而是担心让慕惊鸿受到牵连,他很清楚木盒中本应装的东西是什么,那是足以撼动整个江湖的东西,知道反而是一件坏事。 见马成空没有再说,慕惊鸿给了马成空一个感激的眼神,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干脆而简单,可以在很短的时间成为敌人,也可以很容易成为有默契的朋友,慕惊鸿与马成空就是这样的例子。 慕惊鸿缓缓起身,向前迈动几步,整个身体沐浴在暗淡的月光之下,对身后的马成空轻声道:“我希望在我离开后,你可以活一些时日。” 马成空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 “若我能查出你父亲的下落呢?” 提到金陵马家的大当家马成圭,无论哪方势力,无人不称赞他高贵的品格。 无论你做了怎样不该做的事,惹到了如何不该惹的人,只要你是他的朋友就尽可去金陵寻他,他绝不会将你推至门外。 更为难得的是,每个人都很容易成为他的朋友,不管你是什么王侯贵胄,还是街边再落魄不过的一个乞丐,在他的眼中都会一视同仁,马家的大门始终敞开着,欢迎任何人的到来。 做万户侯,不如得马成圭一友,这是天下第一剑客李乱情对他的评价。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九年前却突然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的下落始终是江湖中最大的一个谜,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他帮助过的人依旧在寻他。 马成空听到慕惊鸿突然说出的话,原本空洞的双眼燃起希望之火,但也只有那么一刻便消然而逝。 或许他心中早已清楚,整整九年了无音讯,他的父亲可能早已是个死人,化作那三途川终日徘徊的幽魂野鬼。 “你不信我?” 慕惊鸿看到马成空眼中掠过的那一抹神采,弯下腰对他轻笑:“你可以认为我在说大话,但你心中一定清楚,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我是最有可能寻到他的人。” 马成空呆呆的看着慕惊鸿,慕惊鸿突然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略过,速度之快就连近在咫尺的马成空都来不及反应,他的二指已夹住一片梅花花瓣,将花瓣轻放在马成空的额头上,笑道: “你应该信我,天底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我寻不到的人。” 话音刚落,慕惊鸿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踪影,连同那块什么都没装的木盒,只留下马成空独自坐在门前,呆呆的看着院落月光下的梅花。 他就这样坐了一整夜,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热他的双眼。 那把皎月,终究没有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