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与林完

    20

    如果有一个人说自己是最了解陆小凤的，那么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一定是花满楼。

    同样，如果有一个人要知道杳无音讯的花满楼在哪里，那就一定是陆小凤。

    他们已经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一起解决过三十九件大麻烦事，一十九件小麻烦事，花满楼同陆小凤一道说过的话，走过的路，比辛十三那棵最大最大的海棠树上的花还要多很多。

    如果有人要找陆小凤，那么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找一找花满楼，因为他们实在是很好的朋友。

    霍休就是这么做的。

    可惜花满楼虽然看不见，武功却并不弱！他的家学流云飞袖，陆小凤教与的灵犀一指，都在江湖上有赫赫的威风。

    此外，花满楼还有一种超出常人的直觉，如果有危险迫近他，在五十里外他就会远远避开了。

    所以，虽然他总是很欢迎任何的人到他的小楼里来做客，但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他，江湖上能找到他的人也就很少了。

    可是，一个伤得很重的人，他是既不会流云飞袖，又不会灵犀一指的。

    要找到一个心脉受损的花满楼，也许绝不比找到一只鸡，一头牛困难多少。

    所以江湖上的人都以为，现在的花满楼，一定在一个非常安全、任何人也发现不了的地方的地方！

    他的本家，江南花府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花家已同陆小凤决裂，却没有同花满楼决裂，花满楼如果不在那里养病，还能在哪里呢？

    因此林完百无聊赖地在软帐中看话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随药童过来的不是施经墨施大夫，而是一个毫发无伤、举止如常的花满楼。

    晨雾易散　第二节

    21

    林完几乎不敢相信。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花兄！”

    花满楼微笑着握住了这位朋友的手：“你好。”

    林完同他握了一握，道：“你怎么在这里？”

    花满楼说：“施大夫是我的朋友。”

    林完忍不住问他：“二叔说你在恩感庙被那位使小莲花手的老尼姑伤了心脉，昏迷不醒，命悬一线，是真是假？”

    花满楼说：“我现在可有命悬一线的样子么？”

    林完喜道：“这传言果真是假的？”

    花满楼说：“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实在不少。”

    林完说：“好在你的确健健康康地站在这里。若这传言是真的，那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神完气足的花满楼，难道是个冤死的鬼，或者是山林里的妖怪化成的么？”

    他本意是同花满楼开玩笑，花满楼却没有笑，反而是那药童咯咯地笑了起来。

    林完微怒：“你笑什么？”

    药童笑道：“自然是笑你，笑你说的话了。”

    林完本想说“有什么可笑”，但他在说出口忽然就明白了。

    一个人想要明白一件事，有的要花很长的时间，好比说痴人要见黄河，撞南墙，心才死透；而有的只要花一句话、一杯酒的时间。

    林完本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他不肯在常事上用心。

    花满楼缓缓道：“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实在不少，不过，有些或许还是不错的。”

    林完的明白已经表现在脸上，显出愁苦的神色。

    花满楼说：“那么看来你的确完全明白了。”

    林完说：“是的！”

    花满楼说：“明白了什么？”

    林完缓缓道：“你当然不是鬼，只是，你也不是花满楼！”

    花满楼笑道：“那么你可以猜猜我是谁。”

    林完苦笑：“你当然就是在那酒里下药的人了。”

    花满楼道：“什么酒？”

    林完道：“桃花酒！”

    那日玉鸣轩上的白衣人抚掌大笑，药童解下头巾，露出了那日奉酒的小丫头那又调皮又可爱的小脸。

    白衣人道：“恭喜你，猜对了。”

    林完看着他们，嘴里止不住地发苦：“猜对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又来找我做什么。”

    白衣人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们为什么把你迷晕，又丢在林家的门口。”

    林完道：“我不知道，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的。”

    白衣人道：“大错特错！”

    林完说：“哦？”

    白衣人道：“我们当然会告诉你。不仅要告诉你，还要详细地说给你听，说到你完全明白，不想再听为止！”

    林完道：“那我希望你立刻就说，一刻也不要耽搁。”

    白衣人道：“我们带你走，并不是要绑架你，而是要给你下一味任谁也觉察不出的最毒最毒的毒药。这药配起来很难，毒性说出来却很容易：那就是你若不七天之内服送解药，七日之后，立时心脉断绝，命丧黄泉。”

    林完道：“你吓唬我么？我读了许多医书，从未读到有什么书上有这么一种毒药！”

    白衣人道：“我那心花怒放丹的配方，本就是独家所有，你自然可以不信。但我所说的，要验证起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你只消撩起袖子看一看！”

    林完撩起衣袖，手臂上三段沿向心脉的经脉，竟有半段已如墨一般漆黑。

    他浑身都冰凉了。

    施经墨当然已见过这明显的痕迹，然而他却未起疑，可见这心花怒放丹的确是隐蔽至极，虽然毒性猛烈，但从脉象、面相都不见端倪。

    林完道：“看来你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我做，对不对？”

    白衣人只是看着他。

    林完叹气道：“这样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握住他的手：“或许你可以先听一听我要叫你做什么。”

    林完道：“你那一类偷鸡摸狗、烧杀抢掠的事，我纵然是从此不做医生，也是绝不会去做的。”

    白衣人道：“但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一件很简单的事——那就是同陆小凤一起去评花会。”

    林完蓦然抬头，不信道：“只是这样？”

    白衣人道：“那倒不止，除了你一个人以外，你还要带上我的桃花酒，和你家里的那株同孟家抢来的牡丹。”

    林完道：“只怕是你又要用那药酒害人。”

    白衣人道：“怎会，怎会。”

    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酒囊，把里头的酒倒在了嘴里，喝了一大口。

    从这倒出的酒里，林完立即闻见了熟悉的桃花香气，这种味道他只闻见过一次，但像他这样一个爱喝酒的人，有些美妙的味道他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这正是桃花酒的酒香！

    林完的眼睛忍不住钉在那酒囊上了。

    白衣人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随手把那拧好的酒囊塞到林完的怀里，教他盯着自己去：“只要你同陆小凤好好地喝一杯，我便把解药给你，怎么样？这酒里并没有什么损害人身体的东西，只不过同陆小凤喝酒的时候，你要告诉他这酒是我送给你的而已。”

    林完犹豫着，踌躇地点头，道：“好，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道：“实话告诉你罢，我不怕你查我，只因即使我说出这一个真名，你和那些六道门的黄耳也一定以为我这不过是一个假名。”

    林完道：“既然如此，但说无妨。”

    白衣人笑起来，他笑得跟花满楼很不同：“你不认识我，陆小凤却是认识我的——你只教跟他说，这酒是冯小路带给他的，他就明白了。”

    林完心道：好一个冯小路！冯小路，陆小凤……这名字如果说起来，只怕人人都以为这冯小路是他从陆小凤那里随口胡诌来的名字呢。

    于是林完点了点头，应道：“好。”

    白衣人也道：“好！”

    小丫头却道：“不好！冯小路，你还没有叫林公子把这药喝了。”

    白衣人道：“你还要给他喝第二种毒药？”

    小丫头道：“胡说八道，林公子，你切莫听这碎嘴皮子乱说！这药是我亲手调的，不仅无害，对你还有大大的好处呢。”

    白衣人道：“只怕就是有天大的好处，林公子也是不肯喝一口的。”

    小丫头道：“只怕这里也由不得他一个病秧子做主。林公子，你只管说，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林完咬牙道：“我自己吃！”

    他拧着眉，竟然真的伸手从小丫头手上接了那药，缓缓地喝了下去。这药苦得他舌头几乎麻木，尝不出药的成分里有些什么。

    白衣人啧啧道：“这样苦，只怕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许这药里，只有黄连，木通，龙胆草……”

    小丫头狠狠地瞪他一眼，那白白的小手忽然捉起一颗蜜饯，往林完嘴里囫囵一塞。

    林完口中一甜，不由看向了小丫头。

    小丫头却抢过碗，飞也似的走了。

    白衣人笑起来，也走了。

    林完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过了半刻钟，他才忽然又想到一件正经事：

    花满楼的武功很高，江湖上已少有敌手；怀絮沉寂多年，一招小莲花手虽然成名已久，但许久未用，真的仍有当时那样的威风么？

    怀絮真能将花满楼重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