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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由我筑你

    人偶师空空和急需附体的散散

    一款人鬼情未了(不是)前世今生再续前缘(不是)

    人形师。

    以非金非玉之物为骨,灵力游丝为络,先构建躯体,再将寄托灵魂的心脏嵌入,造就能够活动自如、一如生人的人偶。

    这就是空的工作。

    一切开始之前,他原本正在做别人的委托。下订单的客人辗转数次联络找上了空,想要一个性格比较友善的陪伴型人偶。赋予人偶完善的灵魂是空的长项,以浑厚的精神力为基础,他制造出的人偶几乎能获得与人类等同的情感,在接下这个委托后,他也像往常一样投身在工作室里数月,设计了一个有犬耳犬尾的娇小少女。

    高强度的工作对天才人形师也是很大的负担。所以当空终于完成了这个作品、确定了人偶活动没什么问题,把她打包送走以后,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简单来说,就是去自家闲置已久的阁楼上寻宝。

    人偶的心脏需要以富含情感与记忆的东西充当,所以每一个人形师都会热衷于搜集那些富有历史意义的小东西。对技术没有那么高、不能直接使用客户提供的物品完成塑造的人形师来说,用那些初步产生了灵的古物做人偶的核心是成功率最高的做法。

    空当然也不能免俗——灵力再强,他也是想偷懒的嘛。

    翻出那把红黑相间的绘扇是个意外之喜。这东西看上去年份不小了,打开看看却还没有朽坏,扇面绘着善恶相拼的字迹,扇尾的琥珀流苏里裹着一朵小巧的紫色花。空摇了摇这把扇子,又打量几眼那枚琥珀,觉得要是用这个当做核心,大概能做出个不错的人偶。

    结果他就见鬼了。

    “你能看见我?”

    披着宽大羽织的、苍白又纤细的少年,拥有和菫色花同色的头发与眼眸,面上不着装饰,只有眼尾斜斜飞出一抹深重的艳色,红得好像要灼烧空的眼睛。

    他翘着腿在高高的博古架端坐,与空对视时倾身下来,身上迤逦的衣袖袍角都垂落到空身上;然而他的厌倦也来得很快,重新坐直时袍袖挥起轻风,带走了自己身上陈旧又温凉的馨香,都来不及让空数清他的睫毛。

    “你是谁?”空很是惊悚,尽管他知道特定的东西会通灵,但是不加引导就诞生出灵体还是非常少见。

    “这种事情无所谓。”少年瞥了他一眼,“我没有名字,如你所见,是被束缚在扇子上的鬼怪。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我也快要消散了。”

    “这不能随便叫吧!不是,等等,难道说你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空游移的视线从周围掠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阁楼自从收养他和meimei的爷爷去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打开过了。难道这少年模样的灵就一直被关在这里面吗?

    “我对人类的计时方式不感兴趣。要说待在这里的时间,大约是足够两个你长到这么大了。”少年看上去对聊天不太感兴趣,还乐意搭理空也就是看在他能看见自己的份上,声音就显得懒懒的,“……存在的时间?那就更久了。我还没被困在扇子里的时候,人和鬼还能一起夜行呢。”

    空终于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现世灵力稀缺,上一个能产生鬼怪的时代……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到最后也没能放任不管。

    自称为鬼的少年被束缚在小小的扇子上,不能离开十米开外,空把扇子揣在怀里,轻松就把他带走了。半透明的灵魂颇不情愿地跟着他穿过街道,前往现在的居所,飘扬的衣袖好像卷着古旧的诗与风。

    “倘若我实体还在,非得在你家大闹一场、放上一把火才是。”他嫌弃地跨过空家的客厅,避开了横在地上的一截手臂……木质的,被空拿来试验一种新的灵力回路,很不客气地报废了。

    “原来你是会为非作歹的类型?”空就上下打量他。少年的面容是极为锋利的美艳,一身黑红,确实是相当有压迫感的配色。某种意义上,确实很有反派的感觉。

    但空对他的警惕只持续了很短的几天,因为少年到了他家以后做的最恶毒的事,就是早上六点把正在休假的空从床上揪起来。

    “什么?太早了?”他振振有词,“我不管,以前这个时间都该开朝会了,快起来。”

    空哀嚎着把自己从床上捡起来,两眼无神地在呆坐了一刻钟,才支楞着一头乱毛去做早饭。

    散兵——这是他百般追问后对方随意扔给他的代号,身为灵体不用吃饭,却对空的饮食习惯挑剔来挑剔去,前段时间废寝忘食的人形师猛吃一个礼拜好的,眼见着脸上都多了点圆润的弧度。

    “你好像我的大学室友。”他叼着粥碗,给散兵也盛了一碗,意思是喝不了您闻闻味儿:“叫枫原万叶的,每天我一睁眼他已经买完全宿舍的早饭在那写诗了,都不知道借的哪半球时间……”

    现在我懂了,他悲愤地想,六点钟起床,我来我也行。

    散兵不管人类有多崩溃,照样该几点起就几点起。仗着其他人看不见他在空身后跟进跟出,开着不算善良的玩笑。空脾气很好,被他这样闹也不恼,反倒觉得身边有这么个灵飘着也不错。自从meimei出门旅行后,他在家确实是太孤单了。

    不过无所事事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那天空带着散兵“品尝”过很喜欢的小吃回家,突然惊恐地发现灵体的厚度似乎比以前浅薄了许多。原本散兵在空眼里还是比较凝实的一个美少年,现在他从他身边经过,空都能隐约看见他身体另一侧的家具轮廓了。

    “你怎么了?你好像在变透明。”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快消失了啊。”散兵对这个发现嗤之以鼻,“做出那副表情来干什么?你我本来就素不相识,我的性格又糟糕,能马上摆脱我不应该很高兴吗?”

    他用上了惯用的刻薄口吻,空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露出恼怒的神情或是干脆甩袖走人,圆润的琥珀色眼睛里反而显出点货真价实的悲伤来,一时间他也僵住了。一人一鬼就在那边面面相觑了半晌,空猛地一闭眼,转身就跑走了。

    “喂,金毛……空?”

    这个不行。这一段太脆,韧性不够,那一段又太松散不能承受灵力的注入。

    无数不同材质的木料被人形师从储物架上翻下,横陈了一地。这些放在别人眼里价值千金、能塑造出绝佳人偶的材料如今竟没有一个能满足空的要求,他必须找到那种能够承载灵魂、能创造新生的……

    他停在了最后一个框架前。

    那是一截他的老师遗留下来的,谁也说不出来源的银白古木。

    头。肩。颈。空出心脏的躯干。足够灵活的关节和四肢。最后是极其复杂且消耗巨大的灵力镌刻。

    倘若让人看见空现在的工作状态,恐怕都会觉得他疯了。年少成名的天才伏在工作台前,刻刀吞吐银白的碎屑,庞大的灵力在他掌中交错出深浅斑驳的蓝色脉络,把他金色的发与眼都染上一层炫目的弧光。漫长的十几天里他几乎不眠不休地保持着高强度的输出,眼里除了手中逐渐成型的躯壳,就只有灵体越来越淡的身影。

    ……来不及了吗?

    来不及了。

    在散兵要彻底消散前,他最终也只完成了制作的大部分,人偶的双腿还没有进行必要的灵力刻印。

    未完成的人偶如果装入心脏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只会弄出毫无灵性的失败品也说不定。但空看着散兵已经完全透明的身体,他知道他等不到他完成最后的工作了。

    他只能孤注一掷。

    握住那颗包裹紫色花的琥珀时,空闭上眼,任由蓝光把自己的视野涨满了。

    请别让他从我身边离开。他如此祈祷。

    不夜城里起舞的倾奇者,雪夜里奔逃的浮浪人,自称国崩的、于京都燃起大火的少年。

    空的意识从一片幽蓝里坠落。他似乎还是清醒的,因为他还能看见少年翩飞的衣角,斗笠上善恶各半的纹路;倏忽间掠过他眼前的又是金发少年被风扬起的发丝,他破开阴翳挥出那柄红黑的绘扇,指尖绽开极为明丽如晴空的咒。

    “仅仅是为了保留我这样的存在……”是散兵的声音,他于远处观望,眼尾的红好像在燃烧。

    “……是值得的吗?”

    于是空回答他:

    “若由我筑你,绝不赐你诸般苦楚。”

    工作室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后,空的朋友们受人之托,偷袭去他家里询问原因,发现空身边多出了一个戴斗笠的少年。

    “是这样的,我被榨干了,所以需要一个长假来安抚脆弱的心灵。”金发少年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表情看似苦楚,实际连翘起的呆毛都是被滋润过的弧度。堇色切发的少年端着咖啡从他身边走过,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让他吧唧一下翻了个面。

    “坐好了招待客人。”他说,“否则我还六点喊你起床。”

    嗖地一下空弹射起步坐得比上学时老师点名还直,那架势活像耗子见了猫。温迪敏锐地从空气中闻到一点不太对劲的味道,于是用胳膊肘去捅万叶,悄声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怎么觉得这么……”

    万叶摇头不语,递过那杯咖啡堵住他的嘴。温迪喝了一口,那张俊俏的脸立刻皱成一团:空家的小人偶口味实在清奇,说是咖啡就是咖啡,牛奶和糖一样没加,苦得他惯爱甜食的舌头直接罢工。

    制作人偶的消耗实在是大,不如说空半个多月能做出完成度那么高的作品才是奇迹。被空称作阿散的人偶几乎与活人没有区别,呼吸和心跳都一如常人,如果不是关节处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温迪都要怀疑空金屋藏娇在家里藏了个绝色美少年……虽然可能确实差不多。

    确认过空短时间内不能再接委托,二人也不打算再留下来喝苦掉牙的咖啡外加充当电灯泡,寒暄几句就风一样告辞了。这时空才从沙发上支楞起来,拽着散兵的衣摆把他揪到怀里,开开心心把下巴埋进了他肩窝里面。

    “怎么了?曾经的大阴阳师沦落到没钱吃饭,需要我来安慰了?”散兵就戳他的脸,把金发少年的脸戳出浅浅的凹陷来。

    穿着一身浅淡的蓝白色,曾经化作恶鬼的少年褪去了大半厉色,懒懒的样子也比从前更像只白爪子的猫。空被萌得不能自已,一翻身把他压下去,就在他耳边低声道:“阿散,我想起来你的胸口做得仓促了点,还需要修饰一下……”

    “滚蛋!”猫立刻给了他一爪,“别再想你那无趣的玩法!”

    空于是笑起来。他紧紧拥住他的人偶,不同于许多年以前,这次他终于可以感受到对方与自己共振的心跳。

    这或许也就是他在此世选择这份职业的意义了,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