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梦

    白敬睁开眼时看到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三点十分。

    自己竟坐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他揉了揉眉间才记起自己因为飞机晚点，昨晚回到家已经很晚，他没有惊动家里人，自己吃了点温在厨房的饭菜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没想到累到睡了过去。

    他缓了一会才起身上搂。

    白敬轻推开卧室门，房间里很黑——李书意这次居然没有给他留一盏小灯，他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好的感觉。

    凭借着对自己卧室的熟悉，他没有打开顶灯，而是慢慢走近床边要去开柔和的壁灯。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空气中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皱了下眉，顾不上仔细辨认，快步走到床头打开了灯。

    灯一亮，他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床头柜和床沿上都沾着一些血迹，柜子的一个抽屉被拉出来翻得很乱，地上还有一个瓶盖分离的空了的药瓶。白敬猛地看向床上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惧意。

    这时候床上的人发出一声似梦呓的呻吟，白敬一条腿跪到床上，急急叫道：“书意，你哪里受伤了？”

    白敬不敢碰到他，不知他究竟是伤了哪里。李书意背对着他，看不太清面容，他下了床走到李书意的那侧床边。

    李书意昏睡着又低吟了一声，他额上有汗，眉心紧锁着，像是梦到什么很痛苦的事。

    这次白敬听清了，对方是在叫他的名字，他立刻应道：“是我。”

    李书意却没有醒来，他也在这时才看到李书意膝盖上方腿侧的伤。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只是上面又浸出了一些鲜血，不知道伤得有多重。

    白敬坐到床上轻轻托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叫他的名字。可李书意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喊，也没有因为被抱起而清醒一点。

    随后白敬才发现了有什么不对。明明他已经抱起李书意，怀里人的触感那么真切，他叫了那么多声，对方却是一点反应也无。

    白敬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呼吸一滞——李书意不在他怀里，他还是躺在床上，一点被搬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白敬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他冷静了几秒，抓起手下的床单。绵软的布料攥在手中的感觉依然那么真实，可他看着那本应被他抓起无数褶子的床单，心凉了大半——那上面只有原本就保持着的几处轻褶而已。

    他猛地松开手，又握紧了拳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急切地冲出房间向楼下跑去，鞋子踏在楼梯上的声音那么响，他叫着许叔，但是凌晨的家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拖着沉重的步子重新回到卧室，白敬再次冷静下来。他尝试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能接到。

    他跪在床边就那么看着李书意，看着他因为痛苦而蜷缩起身体，眉头紧皱着小声地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白敬眼眶酸胀，抱过李书意一下下轻吻着他的嘴唇和额头，回应着说我在这里，叫着他的名字问他除了腿痛还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怎的白敬突然就回忆起了宁越回国，他在医院陪了一晚的那天。

    那天晚上的李书意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模样？

    不，比这更严重。

    后来他才听吴伯说李书意看起来是在阳台坐了一整夜。

    带着身上折磨人的伤口和心底无法诉说的痛意，在知道了他陪在宁越身边后，回到他们的卧室，那么重的伤也不愿休息，固执地等待着他回来想要说些什么。

    他知道李书意有多爱他，也知道他要强的自尊心，他想那时的李书意一定是期盼着他的开门声，他会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但随后他肯定又会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不愿白敬看到那么狼狈的自己，更担心白敬开口就说出要分开的话。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都做了些什么？把宁越接回家养病，看不到李书意因受伤而苍白的脸，更对着他说出最刺痛他心的话。在过去了那么久后，那些被他忽略掉的有关李书意的一切，如今都清晰地一一浮现在他的脑中，李书意当时听到他的话的反应，他踉跄着脚步落荒而逃的身影……

    白敬不愿再回忆下去，他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人，哽咽着低低叫道：“醒醒书意，李书意……”

    他的动作当然都是枉然，李书意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更不可能对他有所回应。只是，哪怕能抱着虚幻的李书意，他也觉得得到了那么点儿安慰。

    浓重的无力感从他的心底涌起，席卷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很生气，却又毫无办法缓解。因为他不知道是谁伤了李书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种形态存在，甚至他不知道他和李书意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白敬难过地看着面前无法给他任何回应的人，看他忍耐着腿伤在痛苦的睡梦中难受挣扎念着自己的名字，而自己无能为力到连抱起对方安抚都做不到。

    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抓住，痛得他无法呼吸，眼泪终于挣脱束缚滚落下来。白敬捂住双眼坐倒在地上，抵着床沿的头突然剧痛起来。

    ……

    从梦中猛然惊醒，白敬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漆黑。

    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碰到了熟悉的温热才极轻地呼出一口气。他侧过身把李书意紧紧搂到怀里，脸颊凑过去贴着对方的脖颈，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他吵醒。

    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刚刚所经历的一切，真实到现在他都还心有余悸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他已经回到了现实，李书意就在他的怀里，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还有因为他的拥抱而挣动了一下的动作——是真实的李书意。

    ……

    李书意被勒醒了，但还有些迷蒙，他察觉到箍着自己的力道并有放松，这才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一低头下巴就碰到了白敬的头发，伸手回抱过去时发现白敬的睡衣有些潮湿地贴在后背，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后脑勺的发根都是湿的，他疑惑又急切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白敬搂着他不放，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白敬闷在他颈间，嗓子有些嘶哑：“我没事，让我抱你一会儿。”

    李书意费力地抽出被白敬一起抱住的手来，贴了下对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才放了心。

    李书意打开壁灯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不到。

    过了一会，他催促白敬道：“起来换身衣服。”

    白敬浑身都湿了，这样睡下去不行。白敬没动，李书意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掀开，拍了拍对方的背才又道：“放开我，白敬，我给你拿件衣服。”

    白敬松开了一点，李书意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放回他身边，起身下了床。

    李书意很快找出一套干净睡衣，转身回床上时发现白敬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回到床上笑了下：“一直看我做什么？”他把白敬那边的被子也掀开，道：“来把衣服换了。”

    白敬坐起身却没有动，只把头又抵在李书意肩上。李书意只好帮他把扣子解了脱下，又换上拿来的，然后道：“裤子自己换。”

    等白敬换完一套睡衣李书意才挨着他躺下，问：“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李书意怔住，半晌他向白敬更靠过去一些，唇在白敬额上贴了贴，道：“睡吧，我能看到你，也能听到你说话，我一直在这。”

    白敬嗯了声，伸手半搂着李书意闭上眼睛。

    他没有说梦见李书意受伤，那场景现在想来跟当初发生过的事何其相似，他无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经历，同样的他也不愿李书意回忆起那段只有疼痛的过往。

    他只希望往后的余生里，李书意都再不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