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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姓家奴(剧情)

    满堂一时鸦雀无声。

    这不对。太微元君暗忖。

    东华元阳帝君乃水府耆宿、东夷巨擘,秉持端端君子之身自是谈吐如兰花攒馥,行止若玉树临风,岂会如蛇心小人一般佯狂乖戾,目中无人?况且帝君与她素有交往,若是登门拜访,没有哪一次不是遣派拜帖,礼数周全的,此人擅闯仙门,冲撞仙子,全无神祇矜持,断然是冒名的贼贰了!

    “玄都啊,我听闻……”不待东华帝君说完,太微元君已顷刻从袖中甩出扰扰拂尘,细密麈毛如千针攒刺般劈向安坐圈椅里的东华帝君,重重缠裹将他紧紧锁在了圈椅里。

    假帝君见状,低笑一声,也不再虚与委蛇,索性褪去幻术,现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身形清癯如脩竹瑟瑟,体态纤弱若垂柳依依,面上两撇吊梢眉似游云斜飞入鬓,一双媚丝眼类春花点入水中,端的是一副倾国倾城妖精貌,此刻忽然朱唇一咧,轻蔑一笑,偌大仙府里竟陡觉阴气扑人起来。

    太微元君乍见面前这妖孽人物,心里又惊又怒,不禁将手中拂尘再拽紧几分道:“申玉徵,你堂堂分水将军,不守着归墟,却跑到我这里来撒野,是何居心!”

    申玉徵不答,只戏谑地唤一声“玄都”,不料却招来对方一记狠狠的耳光,霹雳一般批在玉面上,他立时沉下脸,眼中透出猩红的血光,冷笑道:“是我僭越了,我是被天府贬入东海的谪仙,原是不配直呼太微妙法元君娘娘的俗名的。”

    太微元君瞥一眼昏倒在软榻上的敖沁,尽管心里是急如火烧,面上仍是不动如山地问道:“你到底什么居心?”

    申玉徵挑眉回道:“我身为东海分水将军,安保东海之境乃是本职,今日我巡海之时,忽然感受到一股魔气,竟然就出现在东海境内,暗中查看后发现,却是从这名龙女身上散发而出,她体内的龙珠已被魔气染透了,故而我略施小术,助她排出体内魔毒。这便是我的居心。”

    太微元君质问道:“既然如此,你直接如实告知我们便好了,何必演这一出惊心动魄的戏码?”

    申玉徵闻言,竟从容展颜道:“请娘娘体谅,我这么做一来是担心打草惊蛇,若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呢?二来嘛……”

    他故意拖长尾音,笑道:“只是想见见娘娘对此是何反应罢了,果不出我所料,以娘娘对帝君的了解,果然一眼便辨别出我是假冒的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微元君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是咬牙切齿的。

    申玉徵缩了缩被束缚得发酸的肩膀,媚眼横波,楚楚可怜地望着太微元君道:“请娘娘稍解法器,好教我动身仔细去侦察魔气的来源,保全东海一域净水。”

    太微元君却依旧攥着拂尘,嗤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被天府放逐的原因是么?千年前你只是冥府之下十八层地狱里的一缕亡魂,日日受镇幽君魔气滋养,方才修炼成一方大魔,谁知在剿魔之役中,你竟叛离旧主,投奔了荡魔显威真君麾下,扭头戕害了镇幽君,你当真以为天府会封你做个大罗金仙啊?可笑,天府里的神仙们最是心眼多的,怎会容许一介魔物跻身仙人之列?”

    申玉徵脸色陡然僵住。

    “如今感知到一星半点儿熟悉的魔气了,倒是努力追查起来了,可惜你的旧主早在千年前就魂飞魄散了,你还是省省心,安安稳稳做你的东海分水将军吧,别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地狱里去,继续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太微元君毫不保留地讽刺道,字字句句皆似刀子一般往申玉徵的心尖上捅。

    这一席话说得申玉徵哑口无言,低头沉思良久后方才不甘心地回应道:“依娘娘所言,这魔气一事是不让我查下去了?”

    太微元君闻言,却仿佛打个回旋镖道:“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何必问我?你若执意要查,帝君……”

    “哦?我怎么?”

    此画外声一出,竟令大堂里悍然鼎峙的两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只见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款款步入堂中,周身清气逸群犹如银浦流云,足下虚步乘风仿佛天河徊星,他眉眼如月隔云端,好似飘浮着朦胧的清寒,唇角却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添了风流半段。

    太微元君正愣神间,申玉徵却以连身带椅地跪伏在地,恭敬叩首道:“拜见帝君。”

    东华帝君一扬手,捆缚住申玉徵的拂尘竟稀稀落落断作数截,颓然飘落在地,太微元君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原地低声询问道:“帝君何事前来?怎不先通知一声?”

    东华帝君闻言,温和浅笑道:“我那龙女不是正在玄都你的府上做客吗?左右寻不见人,自然只得我亲自来了。未及通知,只盼你多多包涵了。”

    他来时瞥见了地上拖曳遍地的碎珠残迹,此刻进了屋又望见昏倒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敖沁,心中立时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便摆手制止了欲陈述案情的太微元君,只将目光垂向跪伏在面前的申玉徵,温言询问道:“是你做的吗?玉徵?”

    申玉徵依旧俯首答道:“是。”

    东华帝君俯身轻抚他微颤的脊背,只见申玉徵纤瘦的身躯忽地猛涨,柔顺乌发也迅速花白,趾爪节节毕现,兽皮层层覆体,转瞬间竟变化作了一只雄躯伟岸的白毛猛虎。

    东华帝君伸手轻挠着白虎的下颚,温柔道:“个中内情你可以之后再告知于我,但眼下你出手太过火,伤了我的近侍龙女、太微元君的心肝女儿,必然是要先偿还这份债的,你听懂吗?”

    申玉徵温顺点头,随后将左爪尖趾一一抻开,猛地戳进柔软腹腔里,血淋淋地翻搅一通后方才拿出,rou掌颠颠地将一枚色如渥丹的小圆丸呈送到东华帝君面前。

    东华帝君拂一拂袖,那枚圆丸便悠悠飘至太微元君面前,待太微元君摊掌接下了,他才笑吟吟道:“这是分水将军的内丹,也是炼化了千年之久的,权当给敖姑娘赔罪了,若敖姑娘醒来还有些别的想法,也可与我再行商榷。”

    她人都是你座下侍奉的,哪敢有什么别的想法?

    太微元君气得脸色铁青,双手紧攥着那一枚腥臭内丹恨不得直接一把捏碎,但心里却还是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不想与他二人多作纠缠,只得暂压满腔愤懑,语调僵硬道:“谨遵帝君钧命。”

    东华帝君见状,宽慰道:“多谢元君体谅,事已至此,我便不多叨扰,敖姑娘先交由你悉心照顾,分水将军便由我带去紫府洲细细追问过失了。”

    随后,他将手掌轻覆在申玉徵的额头上,指腹摸索着掌下那三横一竖、笔锋凌厉的“王”字斑纹,将丰沛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申玉徵虚弱的身体里,待他腹腔上那一张血rou模糊的血洞愈合后方才起身,而申玉徵也乖巧地将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东华帝君的腿,驯顺地伏下虎躯,待东华帝君斜身侧跨上去,便大展四肢,腾云啸风而去。

    太微元君见他二人终于离去,不禁松了口气,暗自感慨道幸好灵符有云珠丸傍身,才躲过了分水将军与东华帝君的检查,度过了这一场劫难。

    但可惜了我的阿沁。

    她转身趋至软榻边,望着敖沁憔悴灰败的面容,又看了看手中那一枚赭红色的内丹,牙一咬,心一横,猛地将内丹含入口中,转而唇贴唇哺给了敖沁,挺着舌尖将内丹缓缓推入敖沁咽喉中后方才起身,柔软唇瓣间蓦然滑落一线水光。

    “唔……呃……”眼见敖沁蛾眉微蹙悠悠转醒,太微元君忙将她抱入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脑袋,眼圈微微泛红。

    敖沁甫一睁开眼,便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问道:“……娘娘,方才,帝君……”

    太微元君心知她目前思绪尚不能完全理清,只得勉强压下情绪,尽力语调平稳地回道:“帝君说,你的龙珠沾染了魔气,轻易不可消除,便给你换了新的内丹。”

    敖沁闻言,忽地眼珠一转望见了满地晶亮的珠屑,忍不住流泪呜咽起来:“那可是我的龙珠啊!怎么能这样呢!”

    太微元君将她抱得更紧,伸手为她拭去眼泪,询问道:“阿沁,你先好好想想,你之前有将龙珠拿出来过吗?有被什么人看见过吗?”

    她心知那股魔气只能是宋灵符身上的,但却不知是怎么沾染到了敖沁的龙珠上,竟惹出这一场飞来横祸。

    敖沁抽噎道:“我初至天府第三十三重天时,偶遇太真玉女,与她起了争端,事后我见她伤势很重,便用龙珠替她疗伤,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事了,可太真玉女是神仙啊,怎么会有魔气?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了!”

    言罢便两眼一翻,再度晕厥在太微元君怀中,太微元君终是忍将不住,涟涟眼泪夺眶而出,颗颗滴落在敖沁面上,晶莹剔透似琳琅玉珠。

    紫府洲仙府内,东华帝君端坐于香楠椅上悠哉品茗,面前跪伏着的是已化作人形的申玉徵。

    “你有什么委屈,都说与我听听呢?”东华帝君盈盈笑道。

    申玉徵只伏地不起,良久后,东华帝君无奈伸腿,足尖将申玉徵的脸庞勾起,却见他一张桃花面上已是泪痕阑干,眼尾飞红如霞,双目却怯生生地垂向下方,不敢直视帝君尊容。

    东华帝君温言劝道:“光哭有什么用呢?你把事情说出来,我才好为你做主呀。”旋即又冷了语调,淡然道:“抬头,看我,说话。”

    申玉徵方才转动眼珠,望着稳坐上位的东华帝君道:“此事是我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怎敢乞求帝君做主。我流泪并非因为心里委屈,只是适才与元君娘娘争执时,娘娘忽然提起我的往事,想来背地里水府众仙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他顿了顿,双眼忽地再度滚落下颗颗泪珠来,扑扑簌簌洇湿满脸,只听他咬牙哽咽道:“三姓家奴。”

    东华帝君沉默片刻,而后缓缓道:“你既然不满意这个称呼,那就尽力去掉它。”

    他收回腿,上身前倾而俯,伸手轻轻覆在申玉徵的后颈上细细摩挲,正色道:“我帮你涤净魔气,重换仙胎,收留你进我东海水府,你当以什么报效于我?”

    申玉徵上前含住东华帝君的双唇,嗫嚅道:“我是只属于帝君的奴,从千年以前,至此后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