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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梦境,像是雪花埋没了这个世界,又好像身陷迷雾,看不清四周的道路。浅浅的光线引导行进的方向,白起站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感知力敏锐得惊人,在这样一片未知的地图上,他耳朵微动,轻巧地捕捉到一个孩子的呼声。 身体较思维先一步动起来,充盈的力量握在掌中,行动灵敏如猎豹,久违的巅峰状态,完整强大的精神体在梦境中重返这具身躯。 “明天,你也会来接我吗?” 清脆的童声在朦胧雾气中响起,白起的心脏无可抑制地抽痛起来,他踉跄了一下,被迫慢下脚步。冰冷的水汽沾上睫毛,白起喘了几口气,继续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那个孩子还在说话。 “我想和你永远待在一起,比起爸爸,你是更重要的人。” 心跳如鼓擂,敏锐的感知加剧了身体对于痛感的反馈,白起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卡在喉咙里传不出去。不要走,我也想和你永远待在一起,这样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如同前几次梦境一样,雾气渐浓,白色的空气将他包裹,梦要醒了。 白起强忍心脏传来的刺痛向前奔跑,比雪花降落的速度更快,比迷雾蔓延的速度更快,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孩子转过头,紫色短发,稚嫩的一张脸,像极了凌肖。 泪淌了下来,白起想喊出那个名字,但白色席卷了他的视线。 睫毛扑闪几下,白起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捂着胸口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晨间的阳光洒到被单上,温暖的照晒令白起稍稍定下心神,凌肖推门进来,身上衬衫穿得整齐,手里拿着领带,“吃早餐吗,我做了三明治。” 他走到床边,微微弯下腰,白起便也顺着凌肖的动作接过领带,手指灵巧地翻动,打上一个漂亮的结,“小雨滴呢?” “校车来接,她拿着三明治就上车了。”凌肖不轻不重告了一状,“今早难得我给她扎辫子,她还嫌弃我技术不好。” 白起轻轻笑起来,“你应该把我喊醒。” 凌肖直起身,视线扫过凌乱的床榻,微微挑眉,意思不言而喻。被折腾了一整晚的白起抓紧被单,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我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找人的梦?” 没等白起回答,凌肖又弯下腰,额头贴着额头想要感知白起的精神状态。白起有些不自在地扶住凌肖的肩膀,含糊地应答:“算是吧……” 想起梦中的惊鸿一瞥,白起又真正打量起丈夫的脸。怎么看那个孩子都是缩小版的凌肖——小雨滴也是缩小版的凌肖,几乎没从白起这里遗传到什么相貌特征,眉形很英气,紫色长发,琥珀色的眼睛勉强能说是白起的遗传——可是凌肖也是琥珀色的眼睛——他们没有儿子,梦中的那个孩子会是谁呢? “下午去做个检查吧,差不多也到了复查的时间。” 凌肖注意到白起的晃神,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道:“我陪你一起。” “……嗯。”白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心中的困惑问出口。凌肖垂下眼,看向踌躇不定的白起,柔和的精神力轻缓地安抚哨兵的情绪,又道:“怎么了,白起?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抱歉,我只是……”白起局促地移开视线,试探着问道:“我们,呃,在小雨滴之前,我们有过其他孩子吗?” 凌肖微微蹙眉。 “我没有相关的记忆……流产,或者是是夭折了?我不知道……” “胡说什么呢,”凌肖伸手掐住白起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小雨滴是我们唯一的小孩。” “我想也是。” 白起并不叫痛,他顺从地抬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向凌肖的眼睛:“我在梦中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和你很像,小雨滴如果是个男孩的话,大概就会是那个样子。” 思绪回到梦中,白起不由移开视线,目光在空气中飘忽不定,“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我应该非常熟悉他似的,在小雨滴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一个小孩了。他说他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凌肖不知何时松开了手,白起仰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在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前,那孩子已经离开了。” 狭长上挑的凤眼注视着为梦境而困扰的哨兵,凌肖平静地开口,道:“只是幻想出的梦境而已。” 白起不自在地攥紧大拇指。 “可是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他说:“我想喊他……” 贴上嘴唇的是一个温柔的吻,白起一愣,接着便被压倒在床上。凌肖像昨晚那样掐住他的脸颊,又一次重复道:“那些全部都是你的幻想,白起。我们结婚五年,小雨滴已经四岁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小孩的存在?” 他的声音很低,漂亮的脸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起,语气轻缓,柔和,堪称含情脉脉,“所以,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让我不开心的。” 精神链接传来的波动温和但不容置疑地镇压住白起的情绪,白起心跳得厉害,被丈夫的温柔轻而易举地拿捏。那双明亮的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他指尖颤动,如同被勾了心魄,抬手抚上凌肖的脸,脑海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好喜欢,好喜欢。 见白起的心绪全然已被自己牵着走,凌肖微微一笑。他扣住白起的手腕,侧脸在指尖印下一吻,“不要让我不开心。” 呼吸喷洒在掌心,白起被迷得头晕转向,为此刻难得的温情而心动。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喜欢凌肖,这样的想法短暂地划过脑内,足以令白起感到羞涩和忐忑。他几乎是抖着声音开口:“不会让你不开心。” 凌肖顺着指尖往下吻,在白起凸起的腕骨处咬了一口。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白起只好继续说下去:“你上午还要开会……” 向导抬眼轻轻一瞥,“不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 白起被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昨晚的记忆涌进脑海,他小腿发颤,艰难地别过视线,“工作比较重要。” “嗯,”细碎的吻贴着小臂慢慢向上,凌肖又问:“真的不想?” 白起说不出话,双眼紧闭,胸口急促地起伏,凌肖没有怎么用力,但他却感觉抽不出自己的手臂,精神上已经全方位缴械投降。额头被弹了一下,他茫然地睁开眼,凌肖直起身,露出个恶劣的笑容,“逗你的。” 凌肖一边整理着装,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哦,忘了告诉你,早上的时候白焜来电话了。下个月末的帝国庆典,他希望你也能出席。” 只一瞬间,白起猛地攥紧了床单。 突然紧绷的情绪在下个瞬间被海般广阔的精神力包裹,凌肖继续道:“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直接拒绝他了。” “……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说完不去之后就挂电话了。” 凌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白起的下巴些,像是在逗猫一样,“怎么样?先下手为强。” 白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可是将军。” “但是你讨厌他。”凌肖说得理直气壮,“你讨厌他,所以我也讨厌他。” 约定好午后的身体检查,白起同丈夫告别。望着凌肖离去,背影似乎与梦中的小小身影重叠,白起站在窗边,抓紧了框台。 “小夜……” 无意义的音节从他嘴里蹦出来,白起并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他闭了闭眼,如此告诫自己:已经答应过凌肖了,不可以胡思乱想。 五年前,白起孤身深入边缘战线,那场战役胜利换来了联盟的低头求和,双方协商停战。白起的精神体濒临破碎,帝国从系统中为他挑选出契合度趋近百分之百的向导,以结合的方式勉强维持这一线生机。于是,白起和凌肖结婚了。 一场完美的结合,他们的女儿在婚后第二年出生,白起不再失控,他依靠凌肖的支撑一点点修复精神体,如同用胶水粘连玻璃碎片,虽有裂痕,但得以幸存。 负责人是位笑容温和的中年女性,白焜以前的下属,第三军团的战地医生,早在NW改造计划中就与白起相识。体检情况并无大碍,一切都在好转,白起精神康复的速度远远超过主治团队的预期,五年不算短,但是对于心脏曾经停跳数十秒的白起而言现状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 提及近日的梦境,医生同样面不改色劝告白起不必当真。她安排助理去配药,嘴上调侃道:“你还想要孩子吗?也许我该为你们准备一些备孕的补品。” 白起只是摇头,他在外常常以这幅疏离的姿态示人,是一种习惯,“我已经满足了。” “是啊,有一个缠人精就够烦了,”凌肖打个哈欠,“我可没精力再去应付第二个。” 他把脑袋歪进白起的颈窝,气氛融洽,白起垂眸看向凌肖,知道他一向不耐烦这样无聊的场合,但还是陪着自己来了,抿唇露出一个浅笑。 两人相互依偎的画面似曾相识,医生哑然失笑,不由得道:“还好意思说呢,你小子小时候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起眨眨眼,好奇地抬头看向医生,难得对着外人露出这样鲜活的表情,“凌肖小时候?”他又低头看向闭眼假寐的凌肖,“我不知道,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了。” 凌肖没有睁眼,声音懒洋洋的,道:“嗯,中央每年都会给编进塔内系统的孤儿安排体检,我觉醒得早,小时候就见过夏医生了。” “这样啊,我只知道夏医生一直在负责各种实验,没想到这么巧。” 夏医生含糊地应声,此刻似乎在忙着整理数据,并不与白起目光接触。稍稍迟疑,白起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凌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一只手扳住白起的脸,凌肖睁开眼,眉毛微挑,“好奇的话不如直接来问我。” 白起一时语塞,助理恰在这时敲门进来,打断他的追问。凌肖催着白起回家,他只好匆匆同医生告别,踏出房间的那刻,哨兵敏锐的感知察觉到医生似乎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凌肖没有说话,但他的情绪却又算不上生气,这让白起有些困惑。车刚停稳,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凌肖便要下车,白起急忙拉住丈夫的手腕,“等等!” 凌肖侧过头瞥他一眼,顺势坐了回去,视线盯着白起的那只手看,“怎么了?” “……生气了?” 凌肖反问:“为什么要问我,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到了,没有生气。”白起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指尖松开,改为轻轻捏住凌肖的袖口,“但是,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凌肖睁着眼说瞎话,“走神了而已。” 这样的敷衍简直无懈可击,再纠缠下去反而显得白起不知好歹。他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手指放在膝盖上,眼睛也看着自己的膝盖,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以前,让你想到伤心事了。” 凌肖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白起认错。 “无所谓,这些本来就是事实。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孤儿,出身足够干净,也轮不到安排我来当你的向导吧。”凌肖手肘撑在中控台上托腮,声音带笑,“我应该谢谢你才是,哪怕只是作为帮助你维持精神体的报酬,事业与生活,我也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 凌肖说的是事实,这场婚姻最初的本质不过是场交易,帝国指挥官岌岌可危的生命换取另一人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怎么看都是场划算的买卖。但白起放在膝盖上的手却越攥越紧,他为这样冰冷的事实感到难堪。 他喜欢凌肖,但凌肖只是在履行约定的义务,对他负责。 良久的沉默后,凌肖嗤笑一声,他凑过去用嘴唇蹭了蹭白起的脸颊,道:“说话。” 结合链另一端传来白起潮水似的情绪,凌肖感受着哨兵无声的忐忑与难过,心情愈发愉快起来。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只是被这样亲昵地吻过脸颊,白起便咽下了退缩的念头,忍不住再次生出些许期待——凌肖说不定也有点喜欢自己。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凌肖没有再理会这句道歉,他捏着白起的手,逼对方松开手指,又用指尖抚过掌心被掐出的指甲印,唇瓣贴着白起的耳廓,气音低沉,“以前怎么样都无所谓,和我在一起,只要去想以后就够了。” 白起忍下流泪的冲动,点头后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凌肖的手。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幸福的现在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