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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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的交媾并未因李火旺挥舞的长剑而停止,公虫完成使命便死去,母虫在暗处诞生大量的蝼蚁。李火旺的耳朵被黑太岁捂住,那些声音从他口鼻灌进来,在李火旺因为某只虫子窜进自己鼻腔时,他好像听见了蚋群于肺中生长。 司马凯风的皮囊破烂如旧布,那张写着“南”的脸皮,文字沟壑间爬满渴馋养料的新生幼虫。虫卵拥挤在洞壁上,李火旺想要离开山洞,他脚下每一步都能听见数千虫卵被踩爆浆的脆响。这响动一开始还很明显,后来愈发沉闷:虫卵实在太多,踩碎了一层又覆盖上另一层,汁水浅浅淹没到李火旺的脚背。 虫群乱飞使得李火旺手中人皮灯笼熄灭,他在黑暗里看不见路。李岁似乎在说:爹,我的眼睛被抢了。李火旺无法张嘴回答,一开口就有虫子钻进来。他用牙齿咬碎这些来客,唇齿间染出苦青的虫血,一只或者两只没能弄死,在口腔里腾动。齿缝间是虫,舌抵死在上颚碾碎一只虫,余下一只懵懂撞进李火旺的喉咙。它分明比一根羽毛还轻,挠得李火旺发出闷咳。李火旺揪住自己的脖子,随着虫子移动扯住自己的衣襟。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开始嘶嚎,想要把那只坏东西弄出来。他又在虫群中闭上了嘴,不断吞咽口水试图淹死它。 这下李火旺真的快要听见——自己的肺,每一个肺泡都发出嗡响。虫卵饱胀,仿佛替代了他的肺泡,要把他的身体从内部撑开,要在他的躯壳里完成交配和生死。他眼前漆黑一片,无数的声音涌来。 他感觉自己往下坠。随后,李火旺觉得不是。他没能张开眼睛,先用口鼻在呼吸。 水顺着进来,填了他的咽喉。李火旺扼住自己的脖颈,意识到,他在被这些水灌满躯体而沉没。 他在失去意识前,念到了这个味道是什么:是那些虫子的血,是那些虫卵的晶莹内液。 而腥味和血味混杂在一起,李火旺又想起牛心村的往事。他跟傻子帮杨小孩接生一只牛,母牛死了,小牛被他硬拉出那腹部。血水和某种汁液漫了他一手。杨小孩说这是羊水,怀孕的女人也有。母牛死了,小牛身上的羊水没法被舔干净。他们用帕子擦拭,李火旺闻到自己手上的腥味。 那是繁殖生命的羊水味道。 李火旺睁开眼睛,看见了一扇门。一扇巨大的白玉所作的门扉。几十米高。 等李火旺呕出一滩腥水后,他又干呕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先前使劲往他嘴里塞的虫群,一只都不见了。无论李火旺怎么用手指抠挖自己的喉咙,吐出来的也只有腥臭的水。 他发现李岁不见了,幻觉也不见了。他自己赤身裸体,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李火旺站起身,差点跌倒。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怎么走路。 他又向着那扇门走了两步——他没法往身后走,后面太黑了。李火旺没察觉到,自己在对黑暗有抗拒的心思——他看见了一件长袍。 当李火旺把这件血红袍子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记起了那个荒诞的梦。 这件袍子是季灾的。 季灾与他接吻,口中有自己耳朵的碎rou,这些rou粒辗转在彼此舌间,犹如虫子在爬动。李火旺在当时挣脱了这个吻,也将这件袍子从季灾身上扯离了。 它被留在了这个地方。 一场性事的残留物,像某种记号。它不留存在李火旺身上,作为一道疤痕或者伤口,而是如此坦诚地停滞在这个地方。 李火旺将红袍展开,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这跟玄牝的那件不同,玄牝身上的还有奥妙的文字。 这里没有镜子和水面,好在白玉铺就的长道与玉阶光可鉴人。李火旺抱着红袍没有穿,恶声恶气低头唤季灾的名字。 他的倒影丝毫没有变化。 哪怕李火旺早已知晓季灾这家伙不靠谱,李火旺还是难免心生愤怒。他今日之所以落得现在的境况,也只是因为季灾喊他再来一次水下遗迹。 此刻,李火旺并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山洞之中,他跋涉在虫群之间,朝着洞口走去。 李火旺在门外等待了好一会儿,实在按耐不住,随手披上袍子,往正前方的白玉大门走去。 兴许有门,就应该有出口。 等到走近了,李火旺才发觉这门不是闭合的,它被留了一线空隙。 李火旺顺着这道隙口望去,白玉大门里面也是白玉作的宫殿,方方正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总得要起步的。李火旺皱眉,还是迈出了第一步。这扇门留下的缝隙,恰好容他一个人经过。 李火旺整个人都站到门里了。 他回头,确认了大门没有关闭,这才转头继续观察这里的环境。 白玉大门几十米高,每一扇门扉可能都有千钧之重,这可不像是人类的造物,也不是人类该有的力气。 白玉宫殿,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房间”。其中只有树立在房间四角的大根立柱,整个空间都太过平整。脚下地板没有缝隙,是一整块白玉。 房间里什么气息都没有,人的没有,邪祟的也没有。站立在此的李火旺,就是唯一喘气的东西。 李火旺没有觉得冷。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季灾的红袍,可这里的温度并不冷。 他手上没有武器,紫穗剑和铜钱剑不翼而飞。唯一能依仗的,也就缝在皮肤下面的大千录,还有他能画出来的几道符箓。 “往前走。” 李火旺猛地转身,看见了自己的身后,那扇白玉大门,自己的倒影如此说着。 季灾的脸只有一半,因为季灾只在那扇原本就关着的门扉上。 “季灾?我刚刚喊你半天!”李火旺的一只手按在门上,也按在了季灾的脸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让我到水下遗迹,然后呢?这是什么鬼地方?” 季灾慢吞吞道:“木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要去拿那个什么木孩子,”李火旺用拳捶了一下门,“我路上遇到了司马凯风,不对,是坐忘道南风。他跟我说木孩子是墨家的东西。” 李火旺:“你拿墨家的东西干什么?而且为什么会有坐忘道?” 迷惘的司命默默无言,两三秒后,季灾才说话:“这里就是水下遗迹啊。” 接着,在李火旺的眼前,这扇白玉大门无声地合拢了。 李火旺抬起手,又放下。 “——cao你妈的季灾。”他骂道。 一半脸的季灾,在门合上的时候拥有了完整的倒影。 李火旺用手去抠门间的缝隙,就像要把这张自己的一模一样的脸掰开一样。他的努力无用,这扇门就这么闭合了。 当李火旺停下动作,季灾与李火旺面对面,从头到脚,一身红袍,一一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