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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第81节

    屋里四个人,老迟,老妈,哥哥和弟弟,旧日里的某刻好光景,如今再没有了。

    迟野压下阵阵晕眩,轻描淡写:“砸吧。”

    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夏允风,他举起那房子,手抬得很高,却几番在想要扔下时停在半空。

    迟野朝他走近,抬起高热的手,往下一拨。

    亚克力板应声落地,木头分崩离析,泥捏的小人滚落撞墙,四分五裂。

    夏允风尖叫一声,突然发了疯,他一下下打在迟野身上,愤怒又怨恨,彻底红了眼。

    迟野被他推挤在桌边,不还手,撑住桌沿承接夏允风所有的情绪。

    “混蛋!为什么砸我的东西!为什么毁掉我的家!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等夏允风打够了,骂累了,迟野抬起手,接住一颗夏允风无意识落下的泪。

    夏允风慢慢滑落在地,一边抽泣一边将木头拢在一起。

    木屑扎进手掌,他在刺痛中不死心的又问一遍:“你不要我了,是吗?”

    迟野从高处看那头可爱的卷毛,动动唇:“是的,我放弃了。”

    夏允风久久没有出声,握紧了那根让他疯也让他痛的木头。

    “生日那天,我许了一个愿望。”夏允风忽然笑了起来,但声音里不含半点笑意,“我许愿迟野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迟野偏开眼,指尖掐进手掌:“假的,别信。”

    “你今天走,我不管你的苦衷。”

    迟野嗓子眼冒着血气,他点头:“苦衷都是借口,是我自己要走。”

    夏允风说:“你放弃我,就再也不是我哥哥。”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原本就不是兄弟。”

    夏允风又笑一声,抛出伤人伤己的一刀:“我会忘了你。”

    迟野也跟着笑,笑的止不住咳嗽:“......好事。”

    东西已经收拾完毕,迟野电话响了,段筱歌已经到了,要接他离开。

    迟野拉起拖杆箱,滚轮在地上转了一圈。他看向地上那个无依无靠又无助的小孩儿,说:“我要走了。”

    夏允风擦干净眼泪,站起身,送迟野出门。

    门庭依旧,迟野从主人变成过客,他回头看一眼,门廊上的叮当猫迎风摇动。

    夏允风摘下一直套在手腕上的银镯子,铃铛响,他丢在迟野脚边:“带走你的东西。”

    迟野弯腰捡起来,拍了拍灰,塞进口袋里。

    当初用个银镯子套住了夏允风,小孩儿走到哪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小风不会丢了。现在脱掉,余温尚在,但他再也抱不了他的小孩儿了。

    司机帮迟野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前,迟野被叫住。

    “迟野。”

    迟野扶着车门回头,夏允风昂着下巴,目光又犟又倔,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我不会原谅你。”夏允风说。

    迟野苍白的笑,对他说:“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汽车毫不留恋的驶离九号巷,夏允风伪装的坚硬顷刻崩塌。

    他突然跑起来,疯了一样去追那辆开走的车,泪沾了一脸,他冲着悠长老道大喊:“哥!你别丢下我!”

    已经没有人会再回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幽密的巷道,老树、青藤、院落,再不久就是万家灯火。

    夏允风手里攥着半截木头,那是他破碎的家。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高烧磨人,迟野头痛欲裂的合上眼睛。

    他把喧闹留给了夏允风,就此奔赴一个人的长夜。

    作者有话要说:  破了,休息几天理理思路,下周见。

    第64章

    十年后,柏林。

    迟野刚从一个近三小时的会上下来,嗓子干的冒烟,摘掉眼镜揉一揉眉心,开会前倒的一杯咖啡已经凉透了,他端起来一口喝掉,不过瘾,又去磨了一杯。

    同事来敲他的门:“嗨,yee,晚上约么?”

    聚餐是最无聊的活动,迟野从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他低着头擦眼镜,说不去。

    对方走进来,撞他的肩,很无奈地说:“你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上周员工综合素质考评,老板给你的亲和力评分是全事务所最低。”

    迟野并不当回事,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设计稿:“没有空,赶着交稿。”

    同事探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很难搞的case?”

    天快黑了,迟野拉开了百叶窗,淡淡应了声。

    去了深圳之后,迟野用半年时间学习语言,高考前拿到大学offer,暑假尚未结束就去了德国,大学念的建筑,毕业后继续攻读研究生,现在在柏林一家建筑师事务所工作。

    在学校时就出类拔萃,大三那年校园改建,他全程参与建筑设计,其中一幅手稿被校方采纳,年纪轻轻便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独立领导校园地标建筑的建造。只是德国人盖房子效率不高,那幢建筑至今没有彻底完工,按照工期来算,起码到来年开春才能全部交付。

    迟野毕业进了事务所,能力水平均没得挑,虽然不太合群,但毕竟年轻有为,因此深得老板喜爱。

    手头上这个项目,客户来自中国,本不是由他负责,但对方要求很高,接连换了3、4个设计师仍然百般挑剔,搞的几个德国人险些自闭,走投无路来向他求助。

    迟野不太接国内项目,因此那几位同事也没报多大希望,口头抱怨几句,问迟野:“中国人是否都这么龟毛?”

    一栋楼盖了三四年还没盖好,怎么好意思嫌别人龟毛?

    迟野不苟言笑,翻开委托书粗略看过,出人意料道:“这项目给我做。”

    没有说明缘由,迟野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个性十足,同事们高兴终于将这个烫手山芋送了出去,也没人管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

    迟野为这项目加了近一个月的班,和甲方联系过后,他直接将之前的设计稿全部推翻,在客户的基础需求之上加入专业设计,概念稿一出,在会上一稿通过。

    同事感慨,说中国人更懂中国人。

    不过对方确实龟毛的厉害,概念稿虽然一稿过,但后续挑刺并没有少,可以看出对方自己研究过建筑方面的知识,但懂得只是皮毛,挑的刺也不在什么点子上,更像找茬。

    后来迟野直接告诉对方:“我们这里是建筑师负责制,一人一稿,我对我的设计负责,别人别想指手画脚。信得过我就做,信不过你再换人。”

    这副嚣张模样直接将对方拿下,龟毛甲方总算闭嘴,安分了不少日子。

    刚刚结束的会议将设计方案敲定,迟野今晚要把会议上新增的要求加入方案中,赶在甲方下班之前将最终版发过去。

    同事佩服他的毅力:“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请他换家事务所。”

    迟野没有接话,戴上眼镜开始干活。

    同事悻悻地同他告别,祝愿他能早点回家。

    柏林正值隆冬,办公室里暖气开的很足。

    迟野没吃晚饭,集中精力修改方案,白衬衫经过一天磋磨已经打皱,挽起的袖口留下深深褶痕。

    凌晨一点,社交软件“叮”了一声。

    迟野点开对话框,是那个龟毛的甲方发来消息:“还没下班?”

    对方以为他是德国人,迟野也没有说明,俩人交流一直使用英语。算算时间,国内现在是晚上六点,正是下班的时候。

    迟野回复:“再给我十分钟。”

    对方说:“不急,不要出错,今天结束前给我就行。”

    迟野没再回复,隔着屏幕扯动嘴角,对方的语气仿佛是在教他做事。

    这些年他的性子磨平许多,年少气盛时处处都要压人一头,得理不饶人,如今很多时候连话也懒得多说。

    十分钟后,迟野将文件发给客户,利索的关机下班。

    他在事务所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不算很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家里没半点声息,单身男人的夜晚显得有些冷清,开暖气制造一点动静,迟野倒在沙发上累的不想动。

    累,却睡不着,晚间那两杯咖啡造的孽。

    趴了一会儿爬起来冲个澡,热水烘托出三两分绵软。洗完澡,迟野去阳台点了支烟,那年玩命儿学语言养成的陋习,提神醒脑,后来戒不掉了,或是干脆不想戒。烟和酒有时异曲同工,能短暂的麻痹一个人的神经。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一下,迟野嘴里叼着烟,拿来手机。

    龟毛甲方一号:“方案我看完了,很满意。”

    换了那么多次人再不满意事务所就要关门了,昏黑的天色下迟野轻笑一声,被对面这人逗乐了,难得起了几分说话的兴致,揶揄道:“您满意就好。”

    对方大概体会到他的阴阳怪气,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在你之前我还找过别的设计院,过滤了很多设计师,你是最合我心意的一个。”

    迟野说:“多谢夸奖。”

    停顿一会儿,那客户发来:“我是指你的设计。”

    迟野忍不住笑出声,烟灰随着他的动作抖落在地,不纠正还好,一纠正反而显得奇怪。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停止尬聊。过了十来分钟,迟野已经躺上床了,手机又响。

    他猜测还是那磨人的甲方,打开果不其然,那人说:“方案出了,你什么时候来现场,我让助理订机票。”

    实地考察是建筑设计必不可少的一环,迟野短暂的犹豫几秒,面上看不出表情,回道:“下周吧,还有个项目在进行扫尾工作。”

    对方说:“我稍后把你的名片推给我助理,她会联系你。你把身份信息和日程安排发给她,她会帮你定好机票。”

    迟野回:“ok。”

    “还有,我希望你在帮我做事时不要兼顾别的,我不喜欢一心二用的人。”

    迟野从不一心二用,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上个项目已经走完流程,因为甲方在国外出差所以暂时无法确认交付,对方下周回来,还需要最后的签字。

    开启免打扰,迟野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没有解释的欲/望,也不想再回复。

    夏允风发完消息等待一会儿,对方似乎没有回复的打算,于是关掉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