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黑色丝绒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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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了一夜的风,铺天盖地来势汹涌,撞得病房窗棂猎猎作响,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医院楼下修着几排停车棚,满满当当挤着电动车,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狂风,一排齐刷刷被吹倒,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芝华在警报声里惊醒,耳边声音嘈杂,像一场被惊扰的交响乐。 窗外又朦胧天光,她迟钝的思维花了十多秒,从凄厉的风声里,分辨出那些刺耳的嘈杂,是不同品牌电动车的警报声,同时混合后冲击耳膜。 她松口气,走到窗边坐下,盯着黑压压的乌云发呆。 手机弹出一条天气预警,西伯利亚寒潮来袭,明后天可能落雪。 北方城市的秋天,和往年一样,倏尔闪过,是夏天和冬天交替时,短暂的一口喘息。 日子越来越冷了。芝华裹上毛毯,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庆幸的是,父母没有发现异样。芝华住院了,果然严丁青不敢告知他们,省了她反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母亲。 几个剧组的群聊被顶到上面,芝华往下翻了翻,才发现忘了回复艾律师的消息。 “抱歉,艾律师。我再跟你约时间,财产这方面有些新问题需要咨询。” 她仰头靠在椅背,闭上眼在脑海中推演可能发生的场景。签完离婚协议后,父亲会作何反应,母亲会如何游说,每个月10万的勒索金额,是否会成为她和严丁青斩不断的牵连。 就这样进入一场繁忙的梦,她从争执不休的离婚现场跑出来,跑进高中时那片桃林。严丁青带她来摘桃子,却忘了带竹篮,主人家的背篓已经被之前的客人取完,芝华只能拿下自己的阔檐遮阳帽,和严丁青并排往桃林去。 她捧着帽子,严丁青一颗颗往里放,帽子逐渐沉甸甸地坠,但严丁青浑然不觉,摘得兴高采烈,芝华跟在身后撇嘴,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游玩,却只有一人体验到自由采摘的乐趣。 茂密的林间忽然冲出一只避暑的流浪狗,严丁青吓得掉头就跑,把她落得远远的。芝华抱着满兜粉嫩的桃子,缓慢地在后面追,桃子颠簸着一颗颗掉出来,最后只幸存两个。 “唉,我辛辛苦苦摘的,全被你跑没了。”严丁青反复唠叨,单车骑出去好远,仍对撒了一地的桃子念念不舍。 芝华却不觉得可惜,那一堆桃子太重了,剩两个桃子却正好,因为她浑身上下,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口袋。 座椅耸动,芝华猝然醒来,意外自己会梦到这么遥远的少年事。 也许是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回想从前,想起他们还是朋友的十几岁夏天。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芝华犹疑接通,没想到是裕生。 “梁小姐,我是蒋裕生,方便和我见一面吗?”耳边有潺潺水声。 芝华意料之外,没想过程濡洱的人还会再联系她。 “好。”芝华看了眼时间,“一小时后见吧。” 她拜托章医生买了一套常服送进来,和裕生约在离医院稍远的商业广场,总归是不想让人知道住院的事情。 电话另一头,裕生得到肯定答复,表情瞬间轻松,拧上水龙头往外走。 他从卫生间出来,担心说话声被前厅的程濡洱听到,刻意把水声开大。 推开门后,耳边静下来,周熠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还用别人告诉?你生气那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都难。”周熠乐不可支,半瘫在沙发里,手捏着兜兜的爪子玩。 “周先生您来了。”裕生还是心虚,不敢说太多话,“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程濡洱略一点头,端着茶盏吹气,脸色并未好多少。 大门开合后,周熠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难得正色道:“这事有蹊跷。” “我知道。”程濡洱说得轻描淡写,“所以我让裕生去查。” “那你还生那么大气。” 说话声停了停,周熠忽然低声笑起来,“哦,你不是生气,你是跟人闹别扭呢?” 程濡洱不响,冷不丁站起往卧室走,对周熠下逐客令,“我没休息好,你先走吧。” “我得提醒你,没名没份的小三是没资格闹别扭的。”周熠哈哈大笑,闹得兜兜不明所以,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程濡洱充耳不闻,哐当带上门。 外面疾风骤起,裕生停好车,给芝华发送了停车位号码,左右等了不过两分钟,便看见她裹着鹅黄色羊毛大衣过来,眼底一团浅浅的乌黑,是粉底都盖不住的疲惫。 裕生放下半扇车窗,伸出头示意芝华坐进副驾,“梁小姐,麻烦你坐进车里,我带来的东西不好拿出来展示。” 虽然心存疑惑,芝华还是拉开车门,依言坐在副驾驶。 车里静悄悄,衬得她忐忑的心跳惊天动地。她反复想了无数可能,裕生可能是受程濡洱的指派,和她做一场体面的终结。她双手交叠,在暗处悄然握紧,让自己坦然接受一切可能。 裕生探身向后座,取来一个纸质手提袋,手伸进去时,纸袋哗啦啦脆响,听得芝华眼皮一跳,一动不动看着。 片刻后,他拿出一方黑色丝绒盒子,看起来像高档首饰盒,却比寻常首饰盒大了一倍不止。裕生调整方向,将开口正对芝华,手指用力缓缓打开。 盒子做得厚实,开合的弹簧绞得很紧,防止颠簸中不慎漏出里面的珠宝。 芝华听见缓慢拉长的“吱呀”声,黑色丝绒盒一点点打开,露出暗红色内里的衬布。 起初只是一丝光亮微弱地闪,随着盒子完全打开,规整收纳好的珠宝晃在她眼里,满满当当塞满整个首饰盒,耀如满天繁星,被人一颗颗小心摘下,装在凡间的普通盒子里,捧到她面前。 芝华瞠目结舌,惊愕得忘了说话,那是一整套昆曲头面,由五十件大小不一的部件组成,流光溢彩地躺在一起,华美得令人望而却步。 “一般是用水钻,但程先生要求用真钻,足足318颗,光材料费就八千多万。”裕生把盒子小心翼翼递过去,见芝华愣住不动,转而直接放在她膝头。 “为了赶工,找了7个老师傅,各个都是非遗传承人,同时加工才在前天收到货。” 裕生叹口气,见芝华实在没动静,僵得被定住似的。他伸手把盒子合上,为难地笑了笑,“结果程先生闹别扭,让我随便找个垃圾堆,把这些扔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它交给它的主人处置最为妥当。” 裕生说完,车里陷入持久的沉默。 原来所谓的“隆重”,竟然是这样,芝华被这份重量压得心脏抽搐。膝头的盒子仿佛燃烧起来,烫得她浑身上下火辣辣疼,脑内只剩嗡嗡的回响。 然而这样费尽心思准备的、沉甸甸的隆重,已经被他丢弃了。 并不光明正大的关系,皂丝麻线的家庭和婚姻,爱粉饰太平胜过一切的父亲。这其中任何一种,都能轻易斩断她和程濡洱短暂的情谊,那匆匆月余、不值一提的情谊,不可能比这些钻石宝贵。 “我不能收。”芝华忍着舌尖苦涩,直直将盒子推回去。 “梁小姐还是别为难我了。”裕生态度坚定,将盒子按回去,“实在不想要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找程先生,亲自还给他。” 去了又有何不同呢?芝华认为,这已经是悄无声息结束的意思。 但心里有个念头,让她忍不住想亲自过去画上句号,送别她人生第一次无疾而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