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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你欺君罔上,囚禁朝廷命官,是大汉的罪人!”陆康气得哆嗦,伸手指着孙策的鼻子痛骂。 “哈哈,陆季宁,你口中大汉的罪人没准是大吴的功勋!就如同荆楚之三闾大夫屈原,他的绝唱在大秦是被重点焚毁的著作,而在大楚,他是具有最高情cao的爱国贤臣。。。陆公,别忘了,你我同是吴郡人,仅仅五百年前,我们的家乡吴郡本是齐鲁吴楚之地。却生生对野蛮秦人俯首称臣。这不是背国之罪人么?”孙策笑嘻嘻地说,被陆康痛骂却毫不生气。 陆康气得脸色煞白:“孙策,你这就是造反哪,你。。。你。。。是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了这么多人。。。会有报应的~” “陆公,高祖与霸王之争,不也杀了不少人? 你不也害死了周晖他们? 不也都会有报应?啊,对啊,也许现在就是你的报应。你拥戴一个烂透了心的汉天子,拥戴一帮烂透了心的朝臣,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什么匡扶汉室,什么保家卫民,实际是保你们这些士族大家已经拿到手的权力罢了,对吧?陆季宁公?” “你。。。孙策。。。匹夫。。。你。。我陆康是为天下黎民。。。” “算了吧,你要为天下黎民,就该知道,有德者为王的道理。如今的朝廷横征暴敛,宦官外戚士族轮流霸权,何曾在乎过小民的安宁福祉?我孙家出身草根,天下的百姓就想过个安稳的日子,天子是谁有那么重要么?汉天子的恩泽只恩泽你们世族,何曾惠及百姓?嘴头子上高喊忠君爱汉的都是你们这些做了高官贵戚的世族们,用好听的道德说教绑架大字不识的老百姓去替你们守城,征战,阵亡。。。我孙策可不是你们这些伪善之人,我打仗是冲在最前面,不让小老百姓先去送死,仅凭这一点,你陆季宁龟缩在太守府,让舒城百姓守城替你挡箭就是个缩头乌龟!”孙策不仅好笑语,说起话来也伶牙俐齿,句句噎得陆康说不出话来。 周忠派人打点好了十几车物品,又派了一百亲兵跟随周尚,连同周尚的少量部曲门客,一共两百多人准备往寿春而来。 周瑜将随行。周瑜的母亲因身体不好,这次出逃又受了些惊吓,便和周瑜兄长周玢的侍妾以及遗腹子周峻一起留在西泰山庄, 由周忠派人照顾。 “阿尚,你们今晚随我去赴个私宴。”周忠要回长安应付皇帝身边的职司。周尚周瑜要去寿春投靠袁术。临走之前,竟然有人摆酒替他们送行。这很出乎周尚的意料。 “忠哥,去哪里私宴啊?” “鲁阳城里的青林苑。” “青林苑。。。是颍川荀氏的祖产。莫非摆宴的主人是?” “是先父的门生,前济南相荀绲。”周忠这么一说,周尚也想起来了,周忠父亲周景任豫州刺史时,十分爱才,辟颍川李膺、荀绲、杜密等人为从事, 对这个荀绲有知遇赏识之恩。荀绲出身颍川荀氏,是荀氏八龙里的老二。 “荀公是不是有个才学满腹的儿子荀彧?听说前两年弃袁绍投了曹cao?” 高大宽敞的大堂垂着几道珠帘。把筵宴大厅分割成两部分,外面是男宾杯觥酬酢之所,里面是乐伎琴师和女眷们饮宴之处。 正面主座上是宴会的主人荀绲。 旁边客座上是周忠周尚, 还有络绎不绝到来的陪客们。 周瑜默默地捡了个偏座,隐藏在伯父和叔父的身后,高大的梁柱正好在他的侧前方,把周瑜挡在了几盏明亮的青铜五枝灯的烛光外。使他几乎全部隐入了阴影中。 这地方对周瑜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他自从离开舒城就心绪烦乱,本无心来饮宴,可碍于叔父和伯父的面子,又不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来。他只想躲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默默地想心事。 他人隐居在西泰山庄,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天下的时局, 最挂怀的却只有两件,一是惦记着庐江的孙策,不知他攻城是否顺利?再是惦记着寿春的袁绰,不知她是否被父亲责罚?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荀绲带领着子弟们站在大堂门廊上一一拱手寒暄。 来的无非是颍川和雒阳名流,都是衣冠楚楚的世家望族。 一霎时,大堂里衣袂飘飘,玉玦叮铛,一片豪华景象。 “杨太尉!文先公!稀客稀客!”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众人纷纷起身前往门口迎接。 周尚看了周忠一眼:“杨彪不是在长安代朱儁为太尉,录尚书事了么?怎么会在雒阳?” “嗯” 周忠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道:“此事机密,这里耳目众多,我们回去再说。” 他随即拉起周尚:“阿尚,弘农杨氏是望族,杨彪也还算正人君子,我们也起身去迎他一迎。” 周忠本在长安天子身边任太尉。兴平元年六月,右扶风发生大风、雨雹,华山崩裂。周忠因灾异而被策免,朝廷任命朱儁接任太尉,录尚书事。现在周忠等于是皇帝身边的一个赋闲之臣,才有时间找了借口来西泰山庄见周尚他们。而杨彪刚刚接手朱儁任太尉, 能分身来雒阳就显得极不寻常。 “杨太尉,怎地也有闲情来雒阳?” 周忠拱手躬身施礼。 “啊,啊,快起,周太尉太多礼了,折煞彪了。” 杨彪连忙还礼。 “杨太尉称呼错误,忠已被免职,不可再称太尉,否则就是忠僭越了。” 周忠再次施礼。 “啊,好好,嘉谋公,我们是旧友聚会,不在朝堂,就不必官礼相称相拜了。。。” 杨彪再次还礼。 “行,就依文先公。” 周忠微笑。 “嘉谋,这是犬子,杨修。” 杨彪身后闪出一个年近弱冠的年轻人,瘦瘦的,中等个头。长相一般,本来这样的人走在雒阳市集上,泯然众人,只是此人双眸明亮,显得与众不同。 加上一身华服,头戴玉冠,面敷粉脂,让人看出他是贵族子弟。 杨修恭敬行礼:“修见过周公。” “是德祖?长这么大了?嗯。。。早就听说德祖才华横溢,学识过人,是弘农杨氏的佼佼子弟,今日有缘见面。。后生可畏!” 周忠嘴里说着不知是否真心的赞扬话。 众人落座,荀绲道:“今日家宴,是为了和故友叙旧,也为嘉谋送行。当日仓皇辞庙,被董贼胁迫去了长安,我们就再未谋面。今日正好嘉谋赋闲来雒阳,我们就此聚一聚。嘉谋, 令尊当年对绲的知遇栽培之恩,没齿难忘。我们颍川荀氏和庐江周氏多加联络,最好能友上加亲。。。” “是,是, 仲慈公对先父念念不忘, 实在是有情有义之人。忠感愧。”他们寒暄着,杨修就四处张望了一圈,低头和杨彪说了几句话。杨彪忽然问:“荀公的幼子文若怎地不见?犬子特别要跟来赴宴,就想和文若攀谈。” “荀文若去年在曹孟德那里大放异彩,定计保全了三城。助力曹cao濮阳击败吕布。此事传得天下尽知。。。” 在场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赞扬起来,荀彧在兴平元年吕布攻打鄄城时,临危不乱,与程昱定计,保全了范、东阿。卒全三城。不久,曹cao回师濮阳击败了吕布。曹cao对荀彧大加赞赏,认为他是自己最可依靠的后盾。如今荀彧已经升任了曹cao首席谋臣的地位。 见大家如此称赞儿子,荀绲面带笑意,挥手招呼大家坐下,“真是巧了,犬子昨日回颍川办些私事,正好在庄园内。老夫传他过来见过各位鸿儒就是。” 不一会儿,一阵玉佩玉玦的清脆声中,浓郁的香气瞬间盈满大堂,这香气是丁香,檀香,茴香,零陵香, 生龙脑等的混合味道,气味浓烈,扩香迅猛,室内一下子就被散发的香气占据充斥,张扬而霸道,清新的带着凉意的香氛下隐隐有辛辣的零陵香混着花香,让人醍醐灌顶,大堂内的所有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周尚低笑:“久闻荀彧喜欢用香,尝访客之后,其体香滞留人家客厅,三日不散。 看来所传不虚。” 周忠也眼含笑意:“我大汉男子敷粉用香已是士大夫的日常,不过这荀文若也太香了,男子过于浓香,则有些脂粉气了,难怪世风日下,龙阳之好盛行。” “这点阿嫂就做得甚好,阿瑜从小就只用侧柏木香,从不染指那些丁香龙脑之类的女人香。。。我看这荀文若用如此浓香怕是要遮挡体味狐臭吧。”周尚悄声嘀咕。 忽然看见锦衣华服的荀彧朝着他们走来,急忙住嘴。 荀彧身长八尺左右,眉目清秀,脸上敷了粉脂,显得容光焕发, 走路时,举手投足之间甚是俊雅。身上衣着配饰十分考究,看得出不但出生于世族大家,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贵族子弟。 他在大堂上这么一走,四下宾客都已经交头接耳:“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大谋士竟然是个美男子!还这么风雅。” 荀彧似乎听见了这些赞誉,脸上露着矜持的微笑,径直走向周忠:“彧见过嘉谋公,家父多次提及令尊之恩德。今日得以拜见周公,荀彧三生有幸!” 接着又向周尚望去,眼光围绕着他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又像是在鉴定他的身份。周忠见荀彧这副神态,急忙介绍:“这是族弟周尚,将要赴任丹阳太守。” “丹阳?那可是个混乱的地方。”荀彧还没说话,身后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杨修已经走了过来接过话头。 “文若公,修今日得见颍川才子,也是三生有幸。”杨修眉眼上扬,露出欣喜之态。 荀彧微笑拱手:“久闻杨太尉之子德祖弟才华横溢,幸会!” “颍川洛水,东菊扶桑,华服玉质,荀令十香,兖州良治,决胜濮阳, 王佐之器, 独步未央!”杨修朗声大笑,口占一诗,里面对荀彧最近的事迹恭维赞扬有加。荀彧面露羞赧,幸亏有脂粉遮挡, 不至于失态。心中却想,杨修果然才思敏捷,只是如此高调张扬,以后必会受累于他的聪颖。 “德祖过誉,以德祖之才,当来兖州以展雄图。” 荀彧笑着说。 “正想向文若兄请教”杨修迫不及待,“近日天下时局愈发明朗,公孙氏不堪大用,曹孟德势力迅猛,袁本初,袁公路兄弟争锋,却都未见有曹孟德厚积薄发的力量,修纵观天下,无非是曹孟德,二袁, 两宗氏荆州刘景升,扬州刘正礼可逐鹿天下,修欲以粗鄙之学侍明主,不知文若公可有指教?” “德祖所见极是,放眼天下,将来一定是孟德公和袁绍争霸,孟德公心志高远,胸襟旷阔,延揽天下英才不遗余力,德祖若能效力,他必然求之不得!”荀彧抓住杨修的手,热情地说:“不瞒足下,彧此次回到鲁阳家中,就是来请一个暂居舍下的好友一同回兖州军中,共同辅佐孟德公的!” “哦?那袁术刘表雄踞一方,还有在曲阿会稽颇有势力威望的刘繇,他们在文若眼中都不值一提么?”杨修扬眉问。 “刘表胸无大志,且子嗣十分平庸。袁术也一样,不是栋梁之才。江左荆州,若说谁有雄才大略,只有刘繇此人尚可一争高下。” “英雄所见略同!修也以为刘正礼不可小觑。他为人正直清廉,深受百姓爱戴。又是齐悼惠王之后。刘太尉之侄。其父数任会稽太守,山阳太守,在江东颇有根基。 此人十九岁时就深入盗匪魔窟搭救堂叔,趁隙将盗匪头目斩首,成功救出堂叔。有勇有谋,堪称文武全才。汝南“月旦评”主许劭连家父征召都不愿就任,却一心辅佐刘繇,可见其名望甚隆。几天前他又被天子加封了扬州牧,振武将军,拥兵数万。连地方豪强薛礼笮融都投靠了他,奉其为盟主。。。眼看他就要和袁公路大干一场,鹿死谁手,可见分晓。” 两人交谈甚欢,完全忘了眼前的周忠周尚兄弟,更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的灯影中的周瑜。 周瑜心神不宁,他脑子里全是杨修说的刘繇刘正礼的状况。吴景孙贲被刘繇驱逐,不得不退守厉阳,他是知道的。 那时孙策正在围困舒城。没想到朝廷如此器重刘繇而且此人也着实有能力, 只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兵强马壮,还有盟友。如今又有了扬州牧振武将军的头衔,征集扬州之兵变得异常容易。阿策日后要采用进取江东为根本的策略实现的难度陡然增加了。 更别说他现在无兵无地盘无粮秣的状态。 心里不痛快,平时滴酒不沾的周瑜拿起小几上的酒觥,自斟自饮。 ”诸位,不要光顾着清谈, 今天有杏花美酒,一会儿还有鄙庄乐坊的伶伎献上雅乐。诸公当痛饮!“ 主人荀绲招呼道。”德祖,赶快入席吧。宴后若德祖愿意,尽管下榻寒舍,和阿彧再谈不迟。哦, 你的好友郭奉孝早已微醺了!“ 荀彧听了,看见已经自己入席,坐在周家兄弟下首的郭嘉,连忙拉着杨修来到面前:”德祖,这是我的好友,鬼才郭嘉郭奉孝!我这次回庄园,就是准备带他回兖州,一起辅佐曹孟德。“ 郭嘉抬眼看了一眼杨修,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仰头,把一觥酒尽数倒进嘴里,然后闭着眼睛喘气。荀彧坐在郭嘉身旁,夺过酒觥,“奉孝,就你这嗜酒如命的性格,还真不知孟德公是否能容忍。” 杨修皱皱眉,咬着嘴唇坐在了荀彧旁边,若非还想和荀彧攀谈,他才不想坐得离这个酒鬼这么近。 众人都沉醉在饮宴中,没有注意身后的珠帘里脚步杂沓。 一个妆容淡雅的少女正踮着脚尖,扶着小丫鬟的肩膀透过珠帘的缝隙朝大堂里看。 这是荀绲的孙女,荀攸的长女荀悦。今年十六岁。荀彧荀攸叔侄都在曹cao军中做谋士。 荀彧因为是幼子,他的侄子荀攸是长兄之子,故而还大荀彧五岁。其实今天请周忠他们来庄园饮宴,荀绲心里就有和周家结亲的想法。故而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说什么友上加亲的话。只是周忠周尚都没往那里想。 袁术盯着袁胤:“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控制孙策? 不养虎为患又能为我所用?” 袁胤是术从侄, 自从袁术起兵以来,一直追随。颇受袁术信赖。 “孙策身边,除了吴景孙贲等族人亲属,就是他的发小周瑜最为亲近。而且据胤观察,周瑜才是孙策最信赖最得力最仰仗之人。”袁胤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主公有所不知,周瑜就相当于孙策的智囊,这次围舒城,攻陷舒城都是周瑜暗中谋划。尤其最后城陷之日,策先燃烧城下灌木,内中混有鸡屎果,其烟有毒,守城将士瞬间丧失抵抗能力。孙策得以兵不血刃。事后侄儿打探到,那些鸡屎果是半年前周瑜才让当地村民偷偷栽种的。看来他早有布局。所以孙策的围城,围多久,攻城, 如何攻,都被周瑜暗中调度归划过的。看似轻而易举,实则筹谋良久。” “原来如此。”袁术叹了口气,良久才说:"此二人如此交好,若将来孙策谋自立,周瑜必定前往投奔辅佐,可如何是好?" “主公,你难道忘了大小姐?”一旁的袁涣突然插话,涣出身“陈郡袁氏“, 是司徒袁滂之子, 虽然并非汝南袁氏, 却也被袁术看作远支族人一般。 ”你说绰儿?哼,周瑜弃她不顾,自行逃离,可见绰儿这不争气的丫头对周瑜没什么吸引力。她还一片痴情地替周瑜说话,丢尽了我袁家的脸面。靠他笼络不住周瑜。“ 袁术气哼哼地说。 ”主公,大小姐一往情深,必然是得到了周瑜的海誓山盟。“ ”就算他二人山盟海誓,周尚也跑了,周家不来提亲,难不成我袁家自行纳采?“袁术白了袁涣一眼。 ”主公,今天雒阳的线报来了,说从杨太尉府里传来的可靠消息,周尚受天子诏书,委任为丹阳太守。而且更好的消息是周瑜也随其叔父前来寿春。据说周忠委派周尚携带了大量聘礼,准备替周瑜向主公求亲!“ ”嗯?是杨彪那里的消息?“ 袁术眯起眼睛,他的同父异母meimei嫁给了当今太尉杨彪,其子杨修杨德祖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只是他和杨家来往并不密切。杨彪也是四世三公出身弘农杨氏的世族大家,又有如此优秀的儿子,对袁术袁绍兄弟都有几分不屑。 ”是,消息十分可靠。而且杨太尉还将携带德祖公子去参加给周尚他们的送行宴。在鲁阳青林苑。“ ”好,若孤能得周瑜做半子,则大事可成。孤将以周瑜为大将。至于孙策,不能给他地盘任其做大。否则难以控制。阿胤,孤今天就拟诏,命你为新任庐江太守,前往舒城替换孙策回来。“ ”主公,许诺孙策为庐江太守可是你先前答应他的。第二次反悔,只怕孙策不满闹事。“ ”孤意已决。只要孙策没兵没地盘, 身边又没有了周瑜这个帮手,他不敢闹事,只能和吴景孙贲孙香等人一样,跟定了孤。哈哈“ 袁术心中得意,不由得朗声大笑。 ”阿骛“ 荀悦招手:”快过来,你看看今天来了这么多青年才俊!阿爷是让我自己选么?“ 接着她身后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少女袅袅娜娜地过来,拉了荀悦一把:”阿悦,哪有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自己选郎君?“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至少得看看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周正吧?再说了,阿爷不是说过,我的好闺蜜,会稽谢氏的大家闺秀谢阿骛也可以从中渔利,选一个如意郎君么?“ 谢骛是荀绲妻子娘家的远房外甥孙女,实在是很牵强的亲戚。只是谢骛虽然出身会稽大家,却幼年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颍川荀氏家中。她今年十七岁,比荀悦大一岁。平时是她的伴读和好闺蜜。阿骛是南方女子,生得小巧美丽,清秀温婉。加上她颇通音律,能歌善舞,在荀氏庄园中颇受欢迎。 ”阿骛, 你看,那就是弘农杨氏的大才子杨德祖!人挺有风度,就是矮了些,不够挺拔。。。长得平凡。“ 荀悦悄声对谢骛说。 ”那个郭嘉怎么样?听彧老爷说他有神鬼之才!还有那个祢公子,很傲的样子,一定也是有才之人。“ 阿骛似乎对议论男人的长相没有荀悦有兴趣。 ”两个平常人。一个脸长得太丑,一个身材太差。。。“ 一直关注外貌的荀悦小声嘀咕。 阿骛不由得笑了起来:”阿悦,女子才讲容貌身材,男人要看才华德行。。。不过。。。“ 阿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要说才华德行,容貌身材俱佳的还要算彧老爷。就不谈才华,他也风度翩翩。。。”阿骛盯着不远处和杨修交谈甚欢的荀彧。 “啊,我家小叔公。。。他比我爹爹还小五岁呢。。也不过才过而立之年。阿骛要是看上他了,给他做个如夫人也是可以的。” 荀悦调笑着阿骛。 “胡说八道,我要做如夫人,就做攸老爷的。。。以后做你庶母,你得叫我一声小娘!”阿骛气得抢白荀悦。 “阿骛, 快点来化妆啊,乐班已经入座了。” 有人招呼还在和荀悦斗嘴的阿骛, 原来今天还有荀家特意准备的乐舞。 大汉的江山日趋混乱,士大夫之间的风雅却愈发发扬光大,特别是音乐,绘画,书法和诗文。更是成为士族大家子弟竞相学习的科目。 蔡邕便是这方面的大家,虽然已经被王允乱杀,他的弟子在雒阳的还有不少,旧都雒阳的宫廷乐府也依旧存在。尽管天子西去了长安,留在燕赵中原的士族大家们常常需要这些乐府班。今天荀家就请了当地最负盛名的九曲乐班来府上演奏。这个乐班平时由蔡邕的传人阮瑀管理,把蔡邕的琴乐练得娴熟,造诣甚高。尤其是蔡邕《蔡氏五弄》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等曲,可以说世间演奏无出其右者。 雅乐本来在桓帝灵帝时宫廷中常常演奏的,在当今天子远避长安的情境下,只有在荀家这样的盛宴场合才能看到了,所以吸引了大量世族子弟前来赴宴,主要是为了观赏近年来难得一见的雅乐。 大汉的乐府诗也常常在宫廷金石雅乐中演唱。 大堂里安静了下来,有仆人抬上了65件编钟,分为八组:上层3组为钮钟,中层3组为南钟,下层为两组大型长枚甬钟,另有搏l件。 接着鱼贯而出男女乐师各三十六人,除了六十五个敲击编钟的,还有两人弹琴,两人抱着刚从西域传入的曲颈琵琶。 一人弹箜篌。最后两人吹洞箫。 对演奏雅乐不那么兴奋的只有荀彧杨修等人,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平常事。 “德祖老弟,你二舅父独占扬州,手下钱粮丰盈,猛将如云,孙坚长子孙策最近就投靠了他,成为了怀义校尉,你为何不去寿春?”郭嘉斜楞着眼看着杨修。 “袁术是袁术,修是修。再说他手下哪有什么像样的人?要修去和一介粗莽武夫为伍,也太委屈修了。孙策这样只会打杀的鲁蛮汉子,就注定像他爹一样,明明第一个攻进了雒阳,却成了别人的上马石。”杨修晃着脑袋说。 他声音挺高,一如既往的带着些许得意,些许不屑,些许傲慢。 “德祖弟和孙策同年吧?”荀彧突然问。“孙伯符在江左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是,修比他年长五个月,哼,孙策有名又如何?他既无兵将,又无军权,更无粮秣。光杆司令一个,东打西杀的,不过是我舅父的一条狗。让他咬哪里就哪里而已。修太清楚袁术了,孙策即便打下庐江,也不会得到太守之权。何况陆康可是个硬朗人物,孙策围攻半年尚未克之。。。说不定像他爹一样,送了小命也未可知。” 周瑜一直低头喝闷酒,听到杨修的话,就像一个炸雷把他从宿醉中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哦。。”珠帘后传来一声极力克制的少女的惊呼:“阿骛,快来,看那着素衣的公子!惊为天人!” 荀悦拉住正准备要去跳舞的阿骛。 “我的小姐,你矜持一点好不好?”阿骛巧笑嫣然,顺着荀悦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也没了声音,只有目不转睛。 那是一个端坐在阴影中的青年,看上去未及弱冠,从挺拔的坐姿和他吃东西的样子就知他出身世族大家。而且看得出他身材颀长,比例协调。本来还没觉得怎样,他这一看向杨修,让珠帘后的两人看清楚了这一张脸,没有敷粉,不曾化妆,棱角分明的脸庞充满了青年男子的雄性魅力,笔直的剑眉下,一双明眸,深邃而明亮。高挺笔直的鼻梁下紧紧抿着嘴唇,庄重而不失优雅。这张脸在整个大堂里是鹤立鸡群般地存在,饶是见过大世面贵族出身的荀悦和阿骛也顿时痴痴呆看。 周瑜听着对孙策,特别是他的处境的议论,心中剧震。他气血翻涌,加上已经饮了不少酒,两颊些许绯红。更让这张比敷了粉还白皙的脸充满了青春活力。他把小酒盏放到一边,拿起了大觥豪饮。此刻仿佛只有酒才能压制他心中的不平,愤懑,和壮志未酬。 醉眼惺忪中,乐曲声渐渐响起,演奏的是蔡邕的《渌水》。 周瑜脑海中顿时想起和孙策年幼时在青青洛水畔的草甸子上,骑着矮脚马畅快地直抒胸臆。那时的少年人,少年心,仿佛天下尽在股掌之中。其实此刻他心中最惦念的还是孙策是否已经拿下了舒城。。。可千万不要自己冲上城头。。。像孙坚那样中箭。。。杨修的话就像恶咒一般,挥之不去。他此刻眼中只有青青河草,纵马欢愉,一瞬间,又见孙策满身是血,墨雨身中数箭,“阿策“,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失声叫了出来。但确确实实地长身而立,站了起来是真的。就险些拔剑出鞘了。 这一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健美无双的体魄,优雅飘逸的举止,尽管在灯影中,仍然吸引不少目光,还有数声惊叹发出。 此刻对面敲击编钟的几个女乐师也看见了周瑜,慌乱之中慢了半拍。微醺的周瑜猛然扭头,犀利而深邃的目光直接扫向了那几个乐师。他对恩师的《渌水》太过熟悉,马上意识到了节奏的错误。 那几个乐师看到了周瑜的正颜,更加惊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瑜皱了眉,在他听来,本来慢半拍已经是有损《渌水》的意境,此刻这几个乐师竟然完全忘了敲击,这简直是《渌水》雅乐的亵渎!他半醉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全面,随手捡起小酒盏朝着一只编钟飞掷而去。那只金质酒盏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在正合适地节点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声,正好嵌入乐女忘记敲击的一拍。 这一下电光火石般的救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七十二个乐师中的三十六个女乐师加上三十六个男乐师中的一半,已经尽数呆看着周瑜。【渌水】本来清幽畅快的曲调瞬间变得晦涩起来。周瑜最不能忍的就是这变了调的雅乐。他顺手拿起小几上的金银小盏, 金银小匙,最后是金银筷架,双手抛出,准确无误地砸向代表着各个音符的编钟。 说来也怪,他微醺之时,手中的力道和准头却越发精致。可能是此刻脑中只有乐谱,并无杂念之故。 最让人惊奇的是周瑜手中永远不缺什物,他周围的人,除了周忠兄弟,纷纷给他递送酒盏,汤匙,筷架,甚至还有人解下腰间佩饰,递了过去,就为了让周瑜手里不停有东西可以去击打编钟。 这一幕“乱雨纷飞”之后,编钟的声音没有停歇,却把弹箜篌的乐师惊呆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瑜的双手,眼神顺着他手中飞出的物件追踪到编钟上,然后再转回头看周瑜的手,竟然该他的箜篌入乐都未曾意识到。 对音律颇为敏感的周瑜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样,相较于编钟的节奏感,箜篌的弦乐更加重要,他想都没想,直接飞身而起,一跃到乐台之上,夺过乐师手中的箜篌,单手弹拨,同时还抽空甩出一两样器物敲击几个编钟。竟然以一当十地磕磕绊绊地把【渌水】演奏完了。 乐毕,周瑜放下箜篌, 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侍者更换上来的酒觥一饮而尽。 大堂上鸦雀无声,沉寂良久,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来饮宴的众人连同乐师在内,纷纷离席涌向周瑜。 周瑜抬头看见大家朝他奔来,一脸懵懂,有些迷茫地看着众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瑜!” 周尚叫了他一声,周瑜本身就白,此刻醇醪上头,脸色更加红润,英俊之中还多了几分春色。 被周尚这么一叫,突然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酒醉之下,不知道做了什么荒唐事,立刻起身翻过厅堂的白玉栏杆,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