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时运气就是运气,谁知道周异回到县衙就忙得出不来了。 原来天子听信宦官建议,竟然于西园开置邸舍卖官,价钱依官职大小而定,二千石官钱二千万,四百石官钱四百万。甚至公卿官职也能卖,公千万,卿五百万。并命洛阳令在西园开辟安全所在建设小钱库,将卖官所得之钱贮于西园库中,以为宫廷专有。 天子的旨意下达到洛阳县衙已经是傍晚,所以周异被连夜找回处理小钱库的事,一忙竟然是一通宵。回到府里,又累又乏,心里对天子朝廷也充满了彷徨,疑惑,不满和些许愤懑。和钟氏夫人唠叨了几句,早就把惩处儿子的事忘到九宵云外。钟氏夫人冰雪聪明,故意把丈夫的情绪和注意力引到朝纲国政上,实际就是为了护着小儿子。周异果然中计。 待忙碌了一夜的周异在卧房睡下,钟氏才去儿子的卧房,周瑜半夜才被母亲从柴房抱回去睡觉,此刻刚睡醒,又在担心柴房里的长木凳,粗绳子和大竹板。 听母亲说爹爹累了已经睡下,而且这几天都忙于公务不会来惩罚他了,周瑜几乎是喜从天降。担心了一夜,此刻完全的解脱让他觉得天空特别蓝,院子特别大。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高兴就在院子里练习剑术。庐江周家的子弟有人从文,有人从武。 周瑜年幼,周异就请了教师都教着。 晌午时分,蔡邕带着女儿蔡昭姬又来拜访。 钟氏夫人叫醒丈夫,吩咐在书房画堂接待蔡邕。 蔡邕来此是为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来打听天子被宦官教唆公然卖官的事。另一件事是带着女儿来赔礼。 因为周异要严厉惩罚小儿子,蔡邕回去以后就旁敲侧击地询问女儿。原来周瑜说的没错,女儿昭姬确实喜欢周瑜,而且还是她主动向周瑜索要的玉玦。说是那玉玦陪着她入睡就不害怕。。。蔡氏夫妇听了倍觉尴尬,又怕因为这些误会造成周瑜挨打,就赶紧过府致歉。 两个男人说了没几句话,就谈论起了朝纲。于是钟夫人请赵夫人和女儿到后院的画廊里饮茶。 画廊外面是一棵高大的青梅树。遮荫蔽日。小昭姬被树上的青梅吸引,仰头盯着看。 茶水刚煮好,就听见一阵训马的呼喝声,接着一个小小的白影跨骑在一根长竹竿上,手里舞者木剑,兴高彩烈地冲锋而来。后面周峰边追边喊:“公子,公子,不能拿那竹竿。。。你要骑马,我给你做一个。。。” 钟氏夫人皱皱眉:“阿瑜,你越发大胆了,把祠堂里的竹竿拿出来当马骑?看你爹找不见会不会生气。” 小周瑜冲着母亲咧嘴一笑:“阿爹顾不上!” 然后骑着竹马奔向小昭姬。 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阿瑜, 我要青梅!” “你等着。”周瑜从胯下抽出竹竿,挥动着一通乱打,青梅霹雳啪嗒地掉了下来。惹得两位夫人齐声斥责。 蔡邕和周异谈了很久,有关时局,有关天子,也有关宦官。 蔡邕最后又谈到了收公瑾为徒,教他弹琴。“周公,我观令公子聪慧过人,只是顽皮好动。好好教导,磨他的耐性,将来可成为国之柱石。” 周异拱手拜谢:“犬子能有伯喈公训导琴技,真乃他一生之大幸。 求之不得, 无以为报。” 两人来到后堂,正看见两位夫人脸色异样, 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周瑜因为逃过了父亲预订的大力责罚,十分兴奋,又是骑着竹马乱跑,又是帮助阿昭打树上的青梅,累得满身是汗。他又调皮地跳进了后院的清水池中游泳。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浑身发冷,发起了烧。马上他就像霜打了的黄瓜,提不起精神。 蔡邕和周异还在谈事,没有要结束的样子。钟夫人就邀请赵夫人和昭姬一起共进晚餐。 嬷嬷端来了给两个孩子特意做的晚饭,不料周瑜一点胃口也没有。躺在画堂的香妃榻上,不言不语,也不吃饭。 嬷嬷和钟夫人都试图哄着他吃饭,却毫无效果。 隔壁屋里赵夫人和小昭姬都已经吃完, 昭姬还想找周瑜玩,却发现他已经瘫倒。 当周异和蔡邕一起走进画堂的时候,奇异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周瑜半卧在香妃榻上,侧脸对着跪坐榻前的小昭姬。 昭姬正举着银勺,一勺一勺地喂小周瑜吃米粥。 昭姬喂得十分认真,还用帕子把漏出嘴角的米粒替他擦去。 小周瑜则认真地一口一口地吃。看不出厌食的样子。 日子像流水一样逝去,转眼已经到了光和元年的初秋。 “小rou团子”的琴技突飞猛进。他人聪明,又好学,蔡邕看他是个好苗子,刻意栽培。虽然只是撰补《后汉纪》的空闲时点播一二,却也足以让小公瑾的乐器音律成为鸿都门学中的翘楚。 这半年,由于蔡邕和周异管得严,加上小周瑜又要习武,又要练琴,还要学习书法诗画,忙碌得很。而小昭姬又开始学习刺绣女红,也不常得闲,两人就渐渐生疏了不少。 九月菊花盛开,钟夫人心情大好,想着儿子的生日就快到了,准备给儿子办个风光的四岁宴。 周瑜下午照例到蔡府去学琴,嬷嬷乘着马车去接他回家吃晚饭。 儿子一到家,钟氏夫人就觉得不对头。 看得出儿子白皙漂亮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也略肿,看似哭过。 “阿瑜,怎么啦?和谁吵架了?”钟氏十分爱儿子,看不得他受委屈,一把把他搂进怀中。 “阿娘,下狱是什么意思啊?”小公瑾扬起粉白的俊俏小脸,圆咕噜噜的大眼睛看着母亲,茫然地问。 “下狱?下狱就是把坏人抓起来,关到大牢中。”钟氏不明白儿子突如其来的问话。 “那下狱的一定都是坏人么?” “那当然,都是大坏蛋,你要离他们远点。”钟氏耐心地说。 “阿娘,那。。。那。。。我再也不去学琴了。”小周瑜说着眼泪已经扑簌簌掉了下来。 “为什么?谁欺负你了?”钟氏赶紧问。 “因为蔡先生是大坏蛋?”小周瑜认真地说,终于憋不住,放生大哭。 听闻哭声,赶进屋里的嬷嬷急忙道:“夫人,奴婢听蔡府里的下人们说,刚结束琴课,就来了宫里的程璜公公,宣布把蔡郎中逮入洛阳狱了。” “啊?怎么会,这是为什么?”钟夫人顾不得哭泣的小周瑜,拉住嬷嬷追问。 “奴婢也不知道啊,既然关进洛阳狱,待会儿,老爷回来就明白了。” 熹平初年(172或稍后),蔡邕受命校书东观,并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纪》。光和元年(178),因得罪宦官曹节、程璜等,蔡邕被诬下狱,后经多位高官营救求情,减死与家属髡钳流朔方,徒徙五原安阳县。 判决是洛阳令奉命传达的。蔡邕虽然才名远播,但本身官职并不高,故而被宦官们弄到洛阳狱处置。 光和元年晚秋,在一个寒冷的早上,被流徙的蔡邕一家在一片秋天的萧瑟中上路了。在郊外长亭,蔡邕的友人们和他一一话别。谁也没注意到长亭外的小山丘上,迎风站在一个小人儿。他紧咬着嘴唇,漂亮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一颗清泪。默默地目送着蔡氏一家和押送的衙役。两只手紧紧握着小拳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