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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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受了满身伤,都是练功时留下的,父亲在传授武功时总是不留情面,逼着他握那过重的刀。 孩童趁夜偷偷翻了围墙,坐在墙根底下悄悄摸眼泪——他不敢在家里哭,要被父亲听到了定要狠狠责罚。 “你怎么了,在这哭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挂着泪水的脸抬起来,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男孩,瞧着比自己大点,正皱着眉毛嫌弃地看自己。 “看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什么事啊哭那么惨?” 男孩说着蹲下来,用衣袖擦他哭花了的脸。语气不耐烦还有点凶,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柔的。 “你叫什么名字?” “瓦尔。” 瓦尔看着这个好像很凶,但其实很温柔的哥哥,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家里世代习武,每个人都皮糙rou厚不在意形象,他觉得这个哥哥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眼睛很大,长长的发丝随意束起,皮肤细腻,嘴唇有些干,两腮有着rou鼓鼓的婴儿肥。 “你盯我做什么?” 瓦尔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样的好看,红了红脸:“觉得哥哥好看,就像...就像一个jiejie。” 男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像jiejie,长眼睛了吗你。” 惹他生气了。瓦尔苦恼,这怎么办,他急得想找话找补,又不知道怎么说。 “行了,问你呢,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哭什么。” 瓦尔低下头:“练功太累了,身上疼。” 男孩皱着眉拉开他的衣袖,一截白嫩的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青。 “个屁大的孩子练什么练,你爹娘倒是不心疼。” 第一次有人心疼他,瓦尔突然就开始委屈,“阿爸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出人头地,” 他噘着嘴,“他说我以后一定要当大将军,可是我不想当将军,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男孩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却老成许多:“普通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还小,不懂。” 他把瓦尔拽起来:“来,我给你揉揉淤青。” 男孩把他带进一旁的建筑。瓦尔知道这个地方叫梨园,是听戏的地方。 “哥哥是唱戏的吗?” 瓦尔抬着头问他。 “是,我跟这儿的先生学戏。” 男孩将他拉入一间房内,看陈设应该是他自己的卧室。男孩从抽屉里拿出红花油,倒在手心搓热了,再往瓦尔的胳膊上使劲儿揉。 瓦尔疼得眼泪要下来了,但还是忍住,想着不能让这个哥哥觉得我懦弱,给他看了笑话。 待红花油在胳膊上搓热了,渐渐化开瘀血后也不再觉得疼痛,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男孩慢慢揉着,轻轻唱起了小曲。瓦尔自小生活在严肃萧瑟的环境中,从未听过戏曲,他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觉得那调子绵长婉转,少年的声音清澈透亮,实在好听的紧,瓦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痴了。 声音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男孩一巴掌打在瓦尔背上:“发什么愣,叫你都听不到。” 瓦尔这才回过神来。 “好了,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睡觉。”男孩拿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上残留的红花油,把东西都收拾好。 瓦尔不舍,他不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如牢笼般的家中,男孩朴素简陋的房间让他依恋。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男孩走出梨园,到院子的围墙前。 “哥哥,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男孩将瓦尔拖起,帮他攀上围墙:“随便,反正我就住在这,你来了我也不能赶你走。” 这便是允许了。瓦尔又高兴起来,趴在墙头冲他笑得没了眼睛:“那我之后有空就再来找你!回见哥哥!” 男孩也扬起嘴角:“好,注意着点儿,回见。” 自那晚后,瓦尔时不时就会偷偷溜去那梨园,有时是等家里人都睡下,但总待不了多久就被男孩赶回来睡觉,再就是等父亲被外派出公务,这样的机会不多,但瓦尔就能在那赖一整天。 男孩告诉瓦尔他叫刘昶。他脾气不好,爱翻白眼,总是生气,还老爱欺负瓦尔,但瓦尔很喜欢他, 瓦尔知道,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会看着他身上的新痕旧伤轻轻叹息,会笑着给他讲一些喜闻趣事,偶尔会用极其幼稚的方式捉弄他,然后再得逞似的偷笑,还会唱戏给他听,每次瓦尔都会听醉。他想,没有什么声音会比这更好听了。 有的时候刘昶生气骂他,他也不害怕,还能嬉笑着逗哥哥开心,因为刘昶从不真正动怒,一哄就好,像只炸毛的猫,伸着爪子不轻不重挠你一下,揉揉毛又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像父亲,一旦动怒就令人胆寒,他会拿鞭子抽他,不论是哭是叫还是认错求饶都没有用,得等到皮开rou绽,鲜血淋漓才会停止。 就像现在这样。 瓦尔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子,看到的是盛怒的父亲,这个强势的男人忍受不了孩子的忤逆,脱离自己的掌控。 瓦尔痛彻心扉,每一次的扬鞭都带起点点鲜血飞溅。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一遍遍哭叫着承诺: “我以后再也不会溜出去了,再也不会了。” 那晚后,瓦尔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待身体痊愈,迎接他的是更为严格的训练。他再也不敢去见刘昶,怕被责罚,更怕牵连到刘昶。 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或是在给自己揉捏酸疼的肌rou的时候,他会很想很想刘昶。 特别想。 偶尔在院内练功时,会依稀听到梨园内传来的戏曲声。瓦尔仔细去分辨其中有没有刘昶的声音,父亲在时会因为分心挨上一棍,独自练习时,他会彻底放下手中的刀剑,就站在院内,闭着眼,寻找慰藉,以解相思。 又是深夜,他被屋外的嘈杂吵醒,揉着眼睛去看,发现院外火光冲天,竟是那梨园的方向! 他顾不得父亲是否发现,疯了似的冲出去,那梨园被烧的面目全非,火舌疯狂地舔舐,人们围在远处议论。 “可惜了这戏园子,这火烧得这样大,又这么突然,里面的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瓦尔尖叫着:“不可能!!你们别胡说!快去救火啊!哥——哥!你在哪!让我过去!!” 哪能让他过去送死。家仆死死拽住他,闻声赶来的父亲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你发什么疯,给我滚回去!” “不...不,求您了父亲!救救他,救救他!” “你长着眼睛看看这火,谁能救?听天由命,你跟我回去!” 瓦尔被拖回家去,任他疯狂踢打撕咬,都无法挣脱束缚。他满脸泪痕,绝望喊叫着他的名字。 “刘昶!!” 那日后,瓦尔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神智不醒间呢喃着刘昶的名字。等他终于醒来,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 他想,我醒来干什么呢,我好像死了一回了。 那场大火,整座梨园烧为废墟,园内无人生还。 他本想找机会再与刘昶道别,为他失约道歉,可是,他已经再也见不到刘昶了。 “将军,我已调查到潜伏在我国的内jian。” 眼线呈上了一份卷宗,库都斯江拿过缓缓打开。 “珐莎?” “是的,他隐藏在那最有名的青楼里,从前去寻欢作乐的那些废物嘴里套话。” “可信吗,有几分把握?” “有九分分,我对此人做了详细的调查,他无父无母,几乎查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资料,却定期有信鸽为其传信。我拦截了最近一封,上面,是将军您的信息。” 库都斯江挑挑眉:“下个目标是我?那我倒要去见识一下这位珐莎究竟有怎样的本事。你把信原封不动送回去,切莫打草惊蛇。” 将军讲卷宗完全展开,上面两个字和一张画像让他心跳骤停。 “刘昶!?” 眼线听着将军突然变调的声音,有些疑惑:“是的这位珐莎,本名刘昶。” 画像上的人有些抽象,但都抓住了特征——一双含情的大眼,微鼓的两腮,和鼻梁嘴角的小痣。 是他!不会认错的!竟是他,他没死! 库都斯江激动到手抖,这位将军何时这么失态过。身侧心腹讲手搭在他肩膀上:“将军认识他?难道将军与此人有些什么渊源?” 库都斯江还是难以置信,死盯着画像,默念他的名字。 心腹看出此人对将军非同一般,心中担忧:“将军冷静,无论此人之前是何等身份,他现在的身份,就是jian细。将军一切以大局为主,以国家为重啊!” 库都斯江猛然惊醒,深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用力闭眼,再睁开时还是那个冷静沉稳的将军。 “走,应他的意,去见他。” 刘昶以为自己会死在牢里,但除了前两天吃了些苦头,之后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关押他的的是一间带窗向阳的牢房,还能晒到太阳,不似其他牢房阴暗潮湿,一日三餐也按时送来,都还算丰盛,听说是那个将军特意嘱咐的。刘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也想不起来,那最后一句“我早就见过你”,是什么意思。 他年少时遭遇一场大火,侥幸逃了出来被人相救,却因此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几天不退,使得他忘记了许多事情,那场火怎么烧的,他怎么逃出来的,还有他之前遇到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全都记不清了。 救他的是一个贫穷的老妇,刘昶对她万分感激,两人相依为命,陪她度过晚年,老妇去世后,孤身一人的刘昶在阴差阳错间被南国军师选中,从此为他效力。 刚接到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不人不鬼的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赚到了,他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这头的人没有发觉不可能。显然他主子对这次任务也不抱太大希望,能成功最好,失败了也无妨,被当做弃子而已,死就死了。 那位将军叫库都斯江艾尼瓦尔,他念着“瓦尔”这两个字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死活想不起来。他注视着那张清晰的画像,画上的人深眉廓目,五官立体硬朗,看着一身正气。 这样的人,会来这儿吗?刘昶勾勾嘴角,没关系,不来就去碰,他有一百种方法“偶遇”他,再使他注意到自己,对自己感兴趣。 在勾人这一方面,珐莎有自信。 当他在戏台下看到那张俊脸时,他笑了笑,看来看走了眼,也是,在这样的时局下,总是要找点乐子舒缓压力的。 所以他忍住将那个正不老实地把手往他屁股上放的油腻肥猪掀翻的冲动,向他抛出无辜惊慌的求助的媚眼。 长时间的战争使两国国力亏空,百姓苦不堪言,没有人希望这样的战争再打下去,战士们也都疲惫,两国国主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迟早让周边虎视眈眈的小国渔翁得利,于是他们采用了最老套也最有效的办法——和亲。 郡主与太子大婚,举世欢庆,都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库都斯江沉着气,再三嘱咐狱卒不得亏待了那个jian细,狱卒虽不明白,但也照做了。 待时局稳定,他向国主递了卸任书。 国主不解,库都斯江以受伤过重,不堪大任为由推辞,并不要任何奖赏,只求国主看在自己功勋累累,建功无数的份上,将大牢内的那个内jian交由自己处置。 国主叹息,允了。 刘昶在牢内昏昏沉沉度日,不知过了多久,只奇怪自己的死期怎么还没到。 无事可做只能睡觉,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梦,梦里有一座梨园,有一位慈祥又严厉的老先生,和几位温柔的师兄长。 还有一个小孩,白白嫩嫩的,浓眉大眼长得招人喜欢,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可爱得紧。 可是每当他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就会开始起火,熊熊的火焰包围他,这是他记忆深处最恐惧的场景,他仓惶地逃离,满身冷汗地被吓醒。 醒来之后会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剥落的墙皮出神,他好像在慢慢记起来一些东西,但总还差一点。 又是那个梦,眼前的小男孩在火光中模糊了身影。刘昶想,这次,不怕了,他想要找到那个最重要的部分。 于是他拉起男孩的手,跟他一起冲出火焰的包围。等他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他。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着脸看他,笑弯了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我叫瓦尔。” 牢房的门开了,刘昶醒来,梦里那个男孩的笑脸还留有残影,与眼前的那个人的脸重合。他把自己撑起来,迷糊着叫他。 “瓦尔。” 瓦尔看着刘昶,满眼温柔缠眷。 “哥,是我,我来带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