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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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招,你听我说,我真的是为你着想。你一直没孩子,家里是钱也花了药也吃了,怎么都没动静,你自己也是医者,难道心里没数?我倒没什么,可娘那儿这几年催得紧,老人家临老临老,没几年了,你忍心让我娘走时心里还记挂着陈家绝后么?” 陈文卉蹲身下来,牵住她的手,把她的掌心贴到自己面颊上,用细微的胡茬轻轻摩挲着她,语声柔和:“我心里的秀招,是最懂得体谅人的好姑娘,也是闺阁里的紫竹君子,只会与姑娘家团结友爱,却不会因为些拈酸吃醋的愚妇之见就去磋磨旁人。 且柳氏她性子活泼,又最是乖巧听话,每每见了我,头一个问的就是夫人近来好不好。你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夫君心里其实一万分地想要咱们俩的孩儿,可上苍不佑,今生许是没这个缘分了。如今……夫君想借柳氏的肚子为你稳住地位,日后娘关照你,我偏疼你,柳氏敬重你,连孩子也只认你一个娘,这样不好么?” 宁秀招眸色疏离,腕间用力,一把抽回手掌,淡淡道:“少来起这高调将我架住。我若是偷懒不管事了,自然该放下身段顺水推舟,成全了你们这对郎情妾意;倘或顾及得多些,真正该肃一肃家风不让她进门,你和你娘又好怪我不识好歹。前前后后,恶人只由我一个做了,你这家当得倒真逍遥自在,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全在照拂青楼红馆里的好meimei!” 陈文卉被她突如其来的冷言震得一呆,心里陡然不自在起来。 秀招说的全然在理,他也隐隐地有些羞愧,张口结舌了半晌,因知不能再拖,这才决意破釜沉舟道:“人接回来,孩子就是你的,只要你好好养着他,人家只记得嫡子的贵重,哪会影响家风呢?再者说了……柳氏现在身子重,不好在那腌臜地方久待,你总不能刻薄到连门都不让人进吧!” “呵。我刻薄?你倒以为那妾嫁进来全由我拿捏了,生的孩子也管我叫一声母亲,可那孩儿分明是姓陈不姓宁,尽是给你老陈家开枝散叶来的,怎么好说是我的孩子?” “秀招,秀招……”陈文卉拉着她哄,“这话太伤人心了。孩子哪有什么你的我的?陈家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柳氏见识不宽,还得劳你教他读书识字,孩子便只记得你一个人的好了。日后他从我这传继家业,再娶了儿媳,陪来的钱银还不是都归到你这嫡母手里?” 宁秀招险些听得大笑出声,“还要我教他读书识字?我原来不是亲娘,而是你聘的学堂师父呢!陈文卉,你还不如直接说明白些,我宁秀招嫁进来就是给你陈家做老妈子的,这条命就得将大爷和跟我无关的崽子伺候到死,累死累活才换了你们记我一点好! 说什么当家夫人,什么归置钱银,没影子的大饼画得漂亮极了,实际上我就是你当房的伙计,连个零角的工本都不出,还要老娘赔上一张肚皮生他三两个嫡子,生不出来,就全是我宁家对不起你老陈家。你倒也不瞧瞧自己……” 宁秀招气得胸脯起伏,本想把他阳虚那事儿吼出来一并清算干净,可她本性里终究是懂礼知节的,且又当了那么多年贵妇人,一言一行都要维系住那个谦慎持重的度,习惯成自然,有些话便再没法说,只得喉头一哽,紧闭着眼全吞了下去。 而陈文卉那头被她骂的受不住,一时间脸色黢黑,自觉身为丈夫的威德全被她冒犯,简直是蹬鼻子上脸,被她打压的脑门直冒灰烟。 他眼角直颤,愤慨中心念急转,忽然想起来其实宁氏当年只是个药材铺的千金,打从家世上来说和他陈文卉正是一天一地。 按常理来讲,这门亲事宁家不要说高攀了,就是连陈家马车掸起来的灰尘,宁家都未必配沾! 可不知为何,祖爷爷非让他娶这个女子,说是当年长辈间早有约定。可他依言上门求亲,人家竟全然不认。 那药铺的死老头人都九十好几,一杆生铁棍子倒是使得溜熟,追在后头险些把他小腿都打折了。 后来赶上宁家太爷过世,祖爷爷又逼得紧,他自己也偶然遇见过宁氏一回,见她品貌俱佳,便真入了眼上了心,费了好一番辛苦与她风花雪月,让宁家长辈都看好于他,这才在孝期满后讨得宁氏进门,要不然他如今的妻,就是他娘做主给他觅的官家小姐了。 人家从小就学着如何打理后院,从夫君的雨露到家族的恩赏都能安排得妥妥帖帖,怎会闹出他两个眼下这些是非来! 好话都说尽了,要他伏低做小他也做了,这妇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把家里大事小情一应捏到手里。旁人家里娶小都是一辆轿子接进家门就算完事,哪户豪府后院没有七八个姨娘?独他们陈家还要看媳妇的脸色。夫纲不振,尽是这宁氏妒忌成性不知轻重惹的祸。 祖爷爷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告诫他万不能弃妻和离,连养小的心也不能有。 从前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倒还无妨,最近却是在花楼情娘的纤纤素手之中玉萧重振,俨然焕发了一派勃勃生机,此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春。且秀招又不能生,没让她给纤纤退位让贤就不错了,如今竟然强霸着他不放。哪有人占着锄头不耕田的? 纤纤娘子温婉柔顺,是个最招人疼的,不但愿意让孩儿继入正室膝下,还说要给他夫妻二人为奴为婢,不求朝朝暮暮,只求能偶尔看他一眼她就知足了。多么知情识趣的好女子! 那柳纤纤虽然容貌不过中人之姿,可胜在肌肤白嫩,体态柔弱,一做起床帏里那档子事儿便要嘤嘤垂泣,似拒还迎,俨然被他的真阳之力所慑服,最可以满足大男子的征伐欲和保护欲。 因心里暗自有了比较,再看宁秀招时,便是再美的容貌也陡然不顺眼起来:尖嘴刁舌,全然一副泼妇面孔,哪里比得上纤纤娘子温柔小意? 绝不能由着这妇人,否则她一骂顺嘴,日后便是说惯了上句,家里就再没个消停日子了! 陈文卉这段时日新做了笔大买卖,正自十分得脸,腰杆便直起来,自觉再不必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于是一把子拍案而起,两眼一瞪,“听听你说的这话!又是我聘你,又是工本钱,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要攥住我陈家的金么!钻到钱眼里去了!她母子两个能吃喝多少,你就这么怕她们来分你一杯羹!你我夫妻情分,在你眼里怎么就一文不值?” “夫妻情分?”宁秀招惨然失笑,秀美的一双眼里写满嘲讽。 她自下而上,凉悠悠、冷清清地仰面看他。陈文卉被她瞟到,猛然一个激灵,竟觉自己好似天然地矮了一筹,在她面前真像只贴地乱爬的哈巴狗。 “陈家豪富,我宁家自知不及。大爷既先谈了买卖,便毋庸再谈什么情分,日后我与大爷只作一对掌柜兄弟,年末合在一起对一对账就算了事!” “你,你……” 他两个正闹得热火朝天,外间又进来一个满头珠钗的老妇,挽了滴翠镯的手轻搭在婢女掌上,本来是一摇三晃仪态翩翩的,闻听内室声音不对,立时便把身边的小婢一甩,直冲进来指着宁秀招的鼻子就骂: “泼妇!哪有你这样跟自家爷们顶嘴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爷们都被你压派死了!你到底想要从我陈家掏走多少金银!一天天的在外头看铺子不着家,又不生孩子,到了还来辖制我的儿,我告诉你,我陈家容不下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