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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上来了。少年意气早就在傅芝钟身上不见踪影。今晚刘蝉一个人在南苑,以他的机敏,傅芝钟想,他大概也能想得通七八分。傅芝钟移开自己的视线,他半阖上眼,靠在座椅上,陷入静默之中。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好像这个世上就没有能使他动容的事情一样。当前夜色正浓,南国上下都陷入酣睡之中,四处都是静谧的风。除了傅芝钟的南苑还点着彻夜通明透亮的灯火,响起一阵兵荒马乱地嘶喊交锋,今日的圆月之下其余地方依旧安稳。傅芝钟按压了一下胸口处的位置。那里放着刘蝉给他的玉佩。爱与死(一)五十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痛到极限了。刘蝉现在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他的眼前像是被人放了一片毛玻璃,四周所有的光线全部都浩荡朦胧开,周围那些奔跑的、大叫的,把他送上医车的人全部都被模糊成单一的色块。刘蝉感觉自己无法聚焦,他的视线在到处流窜,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耳边的声音倒是嘈杂,如是夏日夜晚最喧嚣的蝉鸣一般,吵闹不休。刘蝉感觉自己被人放进了河流之中,水涌进他的口腔他的鼻孔,叫他无法呼吸。“太太——太太,坚持住——坚持住——子弹马上就要取出来了!”刘蝉听见旁边一个小医护抓着自己的手叫自己。听声音还是个年轻的小医护,大概生死离别见得还不多,话音里还带着哭腔。刘蝉抬起头,挣扎着看了那个小医护一眼。小医护似乎是察觉到刘蝉在闭眼,她又提高音量喊他,“太太!太太!你不要睡不要睡啊——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取出来了——”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加之自己没有气力,这些话听得刘蝉真想笑出声。说得不像是在取子弹,倒像是在给他接生似的。刘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在抽搐,一阵蚀骨的麻意从他的骨钻到他的皮rou里,像要把他的每一寸振碎——振成一小块一小块的rou块一样。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痛到极致的感受。然而,rou身虽受着巨大的苦楚,刘蝉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飘忽。他甚至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由傅芝钟安排的人手带着从暗道潜出,逃出南苑的情景。那暗道当真是狭窄漆黑,其间还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刘蝉猫着腰,埋着头,才能勉强跑出去,也不知他一前一后两个体格硕大的侍从是如何跟着出来的。从暗道出来的那一刻,尽管仍是黑夜,可刘蝉却只感到眼前到处都是明亮,他的心绪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昂扬。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他站在葱葱郁郁的草丛中喘着气,他想大叫,想流泪,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捡回来一条命——却不想,“砰砰砰砰——”不过瞬息之间,高处的人对着他直开四枪。在刘蝉猝不及防之时,一枪被一个手疾眼快的侍从以rou身挡下,一枪射中他的大腿,一枪刺入他的腹部,还有一枪将近他的心口。三枪都命中了他。刘蝉忽而又想起了约莫两年之前,他为傅芝钟挡下的那一枪——那是沈璐开的,在宴席纷乱间,沈璐举起枪,直指向傅芝钟。那时刘蝉都不知道自己怎的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便扑了上去。刘蝉原先以为是自己觉得这样有利可图,如若他为傅芝钟挡下这枪,那他在傅芝钟心底自能升位,那他早就看不顺眼却无计可对付的大夫人沈璐,自然要给他让位。他这样以为,秋狸这样以为,沈璐也这样以为。或许傅芝钟也如此以为。但其中的真实原因,是刘蝉思考了许久才悟到的。可悟到了,给刘蝉带来的却是无尽的忧郁与苦闷。说来也奇怪,当初那一枪打得刘蝉至今都难忘那痛感,那种心脏被一只大手抓住蹂躏成碎rou,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枪伤口处奔涌的感觉——如今在刘蝉挨了三枪之后,反而没有了。因为当时傅芝钟在身边,他倒在了傅芝钟怀里吗?还是因为那一次他的身体尚且还强健,他还有生还的可能。而这一次,他的身体都明白,他熬不过去了?刘蝉眼前骤然一白。寻常人都说人在死时,会走马观花似地回顾一遍自己的一一生,怎么轮到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刘蝉有些不高兴,心想难道这东西还分了人?他刘蝉是不配如此了?若真的是这般,待他到了地下,就去掀了阎王的殿,砸了孟婆的碗。耳边那位年轻医护话语间的哭音越来越明显,乃至有了抽泣之声,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太太坚持住——”就在刘蝉眼前的白光不断放大,就在他以为自己无法再看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一声“小蝉!”如平地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开。像是在梦中坠入高空那样,刘蝉猛然惊醒一般,他的眼前一瞬间清明了。他的耳边不再是嗡嗡的轰鸣,手术室里医生的交谈,来回匆忙的脚步,器械乒乓被放进消毒盘中的一道道声响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傅爷,”刘蝉看见那个年轻医护的位置被傅芝钟换下。他张嘴对傅芝钟笑。傅芝钟在喊刘蝉的名字,“小蝉,小蝉,你看着我——”他的声音是刘蝉从来没听见过的急促,没了如冰的冷,也没了那种水墨画里晕染开的山的遥远,傅芝钟的声音第一次这样的焦急,这样的临近刘蝉的耳边。刘蝉的白手被傅芝钟紧紧握住,傅芝钟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刘蝉都被他抓得有些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蝉忽而感到自己四肢又充满了力气,他努力地弯曲自己的手指,想回抓住傅芝钟的大手。刘蝉凝望着身边的傅芝钟。“……傅爷、傅爷,要给我做主,小蝉挨了四枪——”刘蝉对傅芝钟说,,“要打沈璐四枪,傅爷——要打她四枪——”他撒娇似地用自己的脸去蹭傅芝钟的手。傅芝钟完全不做思考,直接点头答应,“好,小蝉,我们出去就去。”刘蝉见傅芝钟这样爽快地答应自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活,至少这一刻刘蝉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妄为,好像不论他说什么,傅芝钟都能答应他一样。刘蝉一下就笑开了,他咧开嘴,一声笑音携着气血在他的喉咙间翻涌。然后刘蝉张嘴,哇地一声把嘴中的血吐了出来。浓稠鲜红的血爬满刘蝉的下半张脸,可是他却得意极了。这一口血吐出来以后,刘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