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书屋 - 耽美小说 - 山河怀璧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一遍,抬高双手呈来一封帖,“工部侍郎李大人求见,一早呈过帖子,皇上亲自批过了。”

蒋常不敢置信,是半丝儿消息都没从平怀瑱嘴里提前得知,瞠目接过那张帖凝神瞧过,确是平怀瑱御批。他立时信了,将帖还予小宫人手中,忙动身下阶,去向外头把人迎进院先。

小宫人摸摸脑瓜,望着他的背影踌躇片刻,还是捏着帖入殿告禀。

等到蒋常把李清珏请来廊外,殿门已启开两扇相待,方才那宫人俯身引路,请李清珏入室。蒋常不敢掉以轻心,紧随其后,见平怀瑱正从内室出来,顿时足下顿住,不知还该否往前。

平怀瑱微敛眸深深凝了李清珏片刻,将殿中闲人尽屏退下,随后也不离去,就近在那离帘不远的四季檀椅处坐下,如此举动令蒋常更惊,所幸未失机敏,立刻回身去拢了殿门。

室里光线暗下不少,李清珏不再与他相看,拾帘入内,缓步近前叩拜:“臣李清珏,参见太上皇。”

榻中生出三两轻微动静,榻外不过年迈宫人一位。

王公公倾耳听着帐内吩咐,随即将帘挑起,扶太上皇坐起身来,往那身后垫上明黄软垫,依他手势转头传话道:“李大人请起了。”

李清珏谢恩起身,从容抬首,面无波澜地望去,多年未见,如今入目所得已非从前心狠冷漠的一代君主,仅一垂老病重之人而已。

太上皇亦在那时看向他,虚了虚眸,甚有不知来处的熟悉之惑。

“你就是李侍郎?”

“正是,”李清珏自报名姓,字句缓慢,“微臣李清珏。”

太上皇从不觉此名耳熟,不知缘何会听得心口一阵窒闷,蹙了蹙眉,敛眸亦难将他容貌瞧得更为清晰。

“你行近些来。”

李清珏往前数步。

每近一尺,便似有前尘往事在足下腾起浩渺烟波,太上皇道不明为何,只觉此人不与自己所闻所料相像,并无半分佞幸之相,更无丝毫怯懦惶恐,反是自己在其步步逼近时莫名不畅快……

愈近,更近,直至倏然止步。

李清珏不多一言,垂眸恭谨地立身原处,可那恭谨表象之下分明满不在乎,仿佛榻上之人绝非曾经天子,不过空空如也。

太上皇见之失笑,欲把他看穿看透,可惜半晌徒劳,险要忘了传此人一见目的为何,思来想去直言问道:“吾听闻李侍郎近来置得新宅,要问你一问,可知满朝上下只你一人行此一举?”

“臣知晓。”

“那李大人可知何为‘避嫌’?”

“臣亦知。”

“既如此,李大人为何偏行旁道?”

李清珏有一答一:“臣不以为然,臣以为此非旁道,无需避嫌。比之避嫌之理,臣更信身正不惧影斜。在朝为官,是为佐天子、谋民生、展抱负,而不必畏畏缩缩,更不必捕风捉影。臣为臣亦为民,是故置宅一举无需避嫌。”

太上皇自他一番话里越发听出怒意,末了气笑出声,问:“‘捕风捉影’,你在骂吾?”

李清珏掀袍弯膝:“臣惶恐,臣论人臣而已,岂敢论人君。”

“好个伶牙俐齿。”太上皇听他口称惶恐,但半分惶与恐也瞧不出,再问,“若吾执意要你避嫌呢?”

“那臣只好再将宅卖了。”

太上皇眼神微寒,伴着杳无情绪的冷笑声道:“起身,再近些。”

李清珏起身再近,太上皇恍惚一眼,觉一影从脑里闪过。

“吾……从前见过李大人?”

李清珏不答,面上神情渐难挂住,越是近前,越有难挡仇恨丝丝缕缕地浮上眸中。

太上皇思不出缘由,迷惑不解之际,内室垂帘忽被掀开,平怀瑱行上前来,阻了两人谈话。

“父皇该服药了。”

蒋常呈碗上前,托盘待平怀瑱亲自来伺候用药,巧将李清珏隔在身后,遮去大半身姿。

太上皇闭眼摆手,皇帝此举护人护得太过明显,他身老绝非心盲,既难再谈下去,不如到此为止,把人遣了下去。

李清珏离后平怀瑱未刻意提他,耐心喂饮着手中汤药,原想药尽便作告退,怎知碗将见底时仍未避过,听太上皇主动问道:“皇帝以为,这位李侍郎如何?”

平怀瑱无法,从心而言:“恪尽职守,才思敏捷,是乃良臣。”

“才乃其次,忠乃根本。皇帝,此人留不得。”

平怀瑱手中动作未顿,喂罢最后半勺汤药,把碗搁回蒋常呈近的托盘上,这才回道:“李大人之忠毋庸置疑。”

太上皇听出他话里反对,本就恼怒未平,甚感不满:“巧舌如簧,行事出格,吾瞧不见他忠在何处。”

“朕瞧得见,”平怀瑱初与他弃了父子之称,于他眼前称朕,令之意外非常,“朕不愿失此良臣,也不会失此良臣。”

满室悄静,蒋常与王公公早已听出覆背冷汗,断不敢置言其中。

平怀瑱不作分毫让步,眸中孝悌仍在,却正疯狂蔓延出从前不于太上皇身前所展露的天子龙威。太上皇失神良久,自禅位以来从未真正察觉,生杀大权、天下之计原已在那一刻便再不攥于自己掌心。

如今天下姓平,只可是平怀瑱之平,他纵为天子之父,也只可为父不为君。

今非昔比了。

方才的满腹恼怒忽于此间消逝殆尽,太上皇并未觉出凉薄,他知平怀瑱孝,自不必暗感凉薄,因而不过是觉出日月如梭,流光易逝。

“罢了……”

室里空余一声叹。

平怀瑱心中有愧,但半分不悔,尚未接话又听太上皇问:“在皇帝眼中,吾此一生可有做错过什么?”

“父皇一世英名,未曾有错。”

太上皇意味难明地笑了笑,探手将床帐扯落,且当今日无风无波。

第九十八章

不出两日,前堂高殿里就有人遭了秧。

平怀瑱向来少怒,发起天威来却无丝毫回转余地,三两罪名压身便将朝里一人举家贬谪出京。

与之牵连者莫不佝偻着背脊瑟缩微抖,额间冷汗涔涔,知皇帝嘴里那几宗罪岂会是天子真意?从前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在这节骨眼上翻出来算旧账,谁人不懂内里的意思?

这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现今世道不同,皇帝只有一个,只他一句“可”,一句“不可”,那怕是太上皇也插手不得。

可怜此理竟是让在朝摸爬滚打了多年之人犯下糊涂,非得得个杀鸡儆猴的教训才能醒醒脑子。好在起码这一回过去,不论是由衷地敬,还是虚伪地尊,都绝不再有谁轻易与李清珏不对付。

平怀瑱勉强消了些火,而李清珏还是那个李清珏,从始至终面无异色,更不过问半句,安心置办家用打整旧宅,将一灰蒙蒙的何府焕作亮堂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