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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神情仍是淡淡,对他回礼。江面水波荡漾,数艘大船同时开动,巨大的风帆扬起,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并州,王洵,虞夫人。吴家家主眼神忌惮,王七所图,究竟为何?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没有丝毫觊觎。城头上,崔莹裹着绛红的披风,登高而望,远远见着那支船队沿江而下,又自江上回返。她盯着船帆,目光顺着船去向北地。比起几年前,崔莹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的风致,也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听说他也在去往北地的队伍中,也不知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崔莹眼中透出几分苦涩,他应该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交集,全是因为兄长与裴家大郎君的交情,见过几面而已。她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份少年时的遐思,大约是因着如今嫁的人,从不在她心上。崔莹嫁给吴家家主,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兄长能快速在他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天下大乱,他们没有时间,崔家也没有时间了。崔瑜本不愿意因这样的缘故牺牲自己一母同胞的meimei一生的幸福,但崔莹自己却是愿意的,她下了决心,本家长辈也同意,崔瑜便再拦不得。崔莹就这样嫁了大了自己快十岁的吴家家主,放在数年前,天下尚且安定之时,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嫁这么一个粗鄙武夫。崔氏的嫡女,当年便是李氏皇族要求娶,他们也是不肯的。但世道如此,眼见礼崩乐坏,世家的名头便也没有那般好用了。如今有话语权的,是手握重兵,从前入不得世家眼的武将。好在对于他们来说,能娶一位世家出身的正妻,实在是很有面子的事。再生下几个儿女,从此仿佛就改换门庭,脱离了寒门的阶层,跻身世家之列。哪怕吴家家主胸无点墨,举止粗俗,崔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只是她的夫君,和她少年时期盼的,全然不同。不通诗赋,不懂书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吴家家主待崔莹,只当她做一个漂亮的摆设,要她为自己生下几个流着崔家血脉的儿女,而不是平等的人。这桩婚事,本就是不平等的。崔莹抬眼望着天际,流云聚散,如世事变幻。总要走下去,不论这是不是她想要的,她都只能走下去。“夫人,风大,我们回府吧?”身边侍女上前一步,小心问道。崔莹面色冷淡,嗯了一声,任她为自己拉上兜帽,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了下去。裴三郎,希望你,顺心遂意,不必如我一般,不得自由。昭明四年冬,刘邺率诸胡攻洛阳,徐后携天子奔逃,弃全城百姓不顾。并州刺史王洵携镇北军参将萧云深自北地千里奔袭,驰援洛阳,禁军大败,洵率军牵制刘邺大军,数万百姓得以逃出洛阳,免遭胡人毒手。昭明五年春,洵领军护百姓至镇江边,是时吴家水军称雄镇江,吴家仗此拦路。北地豪富,并州虞夫人率船队亲往,震慑吴家,护数万将士、百姓渡河。琅琊王七郎,并州虞夫人,数日之间,天下皆知其名。春天快要结束之前,如长龙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终于到了并州。只是裴清知的眉间担忧却始终未曾散去,犹豫几日,他终于主动找到了裴蓁蓁:“前来并州的百姓足有上万,并州城可能承担这么多人定居?”尽管沿途有不少百姓选择在合适的州郡落脚,但执意随王洵前来并州的百姓也还有上万。这些人一路北上,相当一部分口粮都是并州出的,到了并州,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并州可有足够的存粮?世人皆知北地苦寒,适于耕种的土地不多,而裴蓁蓁若从别处买粮,其中花费实在惊人。若是吃不饱,□□便近在眼前。“三哥放心便是。”马车中,裴蓁蓁为裴清知倒了一杯茶,眼眸微垂。“我既然敢让他们来,自然已经做了准备。”见她说得笃定,裴清知略微放下了心。只是下一刻,他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此时竟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局面。小桌上的茶盏浮起缭绕的热气,茶香一点点晕散开,叫人的心也随之慢慢安定下来。裴清知终于再开口:“蓁蓁,我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北地鼎鼎有名的虞夫人。”他只知晓,她从小吃的用的无一不精,有萧明洲偏宠,次一等的东西是到不了裴蓁蓁面前的。却没想到,她原来还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虞夫人之名传遍北地,便是他们身在南地,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想过,那就是他们离家的meimei。萧明洲灵堂上的一场大闹,揭出了裴家藏了十余年的阴私,裴正与萧氏和离,萧氏的几个儿女也无法再面对她。而揭穿了这一切的裴蓁蓁,在裴家上下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孤身离开洛阳。之后几年,再无一丝半点的音讯。她好像彻底和裴家割裂开。裴清知不知道,她是怎样成了今日的虞夫人。心中千言万语,可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声轻叹:“蓁蓁,对不起。”“为什么这么说?”裴蓁蓁是真的有些疑惑。她现在看上去,有哪里不好么?裴蓁蓁实在想不出裴清知有什么要向她道歉的理由。“这一声道歉,不仅是我,还有大哥、二哥,甚至阿蘅,都应该说的。”裴清知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歉疚,“作为兄长,我们本该护着你,可这些年,我们都没能做到。”反而是她,保护了他们。裴蓁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又记起了前世。裴家儿郎皆赴国难,早早死在少年时。及至裴蓁蓁做了虞国夫人,已经是很多年后,他们甚少入她梦来,她几乎都要忘了他们的面容。裴蓁蓁当然是怨着他们的,怨恨他们将自己抛下,怨恨他们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性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独面风霜雨雪。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事了,裴蓁蓁实在是很忙。手下那么多产业,裴蓁蓁不说一一看过,总要做到心中都有数,况且,为了避免重蹈前世覆辙,为了不叫舅舅那样无法掌握的意外再发生,许多布置需要提前准备。偶有余暇,都被王洵占了去,实在没有空闲多想。直到今日,裴清知说出这一句对不起,裴蓁蓁才明白,原来前世的她,一直在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可是她终究没能等到,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句道歉了。“这世上,没有谁一定该护着谁。”裴蓁蓁轻轻笑了起来,冷清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