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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便又听几个老农的话,把几百亩油菜花田翻了一次,全种了花生。然而这钱还花不得,要建粮仓,要买磨,脱粒筛,还得养活这上千口人直到八月收成的那天。游淼收敛了玩心,规规矩矩读书学武,先前在京城时多少学了一些,现在每天在山庄里读书,勉强也读进去了。初夏时整个江南热了起来,但幸亏沈园在江边时有江风,园子里又都是上百年的古树,赫然成为一大避暑胜地。天气太热时,游淼便搬到竹林里坐着读书。赵超又来了一封信,这是四个月里唯一的一封,上头只有寥寥几行,告诉游淼他正在高丽征战,战局险峻,比他想象中的要难。游淼看着上面写的某处几百人折损,某处受伏,某处大捷等,也不太明白其中意思,便唤来李治烽,逐一请教他。“呼延玛尔山是高丽人与原狼族人的分界线。”李治烽如是说,在纸上约略绘出地形图,游淼又说:“你们犬戎人现在还在那里么?”李治烽道:“我在族中时,曾听说有一个分支,常在呼延玛尔山附近流窜,这些年里逐渐壮大起来了。”游淼点点头,毕竟赵超前去打仗,跟犬戎人也会扯上关系,便把信递给他,说:“喏,你看看?”李治烽看完信件,沉默良久。游淼说:“他们会赢的吧?”李治烽没有回答,起身到竹林边上,招手示意游淼过来,用竹枝在地上划了两座山,一条河,说:“他们在呼延玛尔山中伏,出来之后,是一大片湿地,夏天一来,湿地会变成沼泽,行军很难。”游淼躬身在一旁认真地看,李治烽说:“赵超遭遇的环境,其实非常凶险,只是他没有在信上明确说出来,补给线一拉长,等到入秋时,全军最好能速战速决,否则一拖到入冬,只怕整个部队都会交代在那里。”游淼喃喃道:“这么凶险?”李治烽扔了竹枝,漫不经心道:“高丽王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看他是否决定亲征。”游淼抬头看李治烽,问:“亲征的话会怎么样?”李治烽认真地看着游淼,答道:“亲征的话赵超必败,当朝对高丽战力掉以轻心了,虽然高丽只是个小国,但他们的王四十二年前曾经与乌孙族开战,七战七捷,最后把乌孙人赶出了他们的地盘。否则以犬戎族的战斗力,何必与高丽人僵持这么久?”游淼点了点头,在寻思要怎么给赵超回信,但他对兵法所知甚少,更无法根据赵超的只言片语来推断出战斗方式,苦思冥想片刻,索性朝一旁的李治烽问:“你觉得赵超要怎么做才能打赢?”“要打赢,首先是不能拖。”李治烽在一旁洗茶杯,游淼伏在案上侧头看他。李治烽沉吟良久,最后道:“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战线拉得太长,容易被高丽人与犬戎人趁虚而入打劫粮草,冬天一来势必又会冻死人。朝廷万一再拖他的军饷,就只有必败的下场了。”游淼说:“如果你是赵超的话呢?”李治烽:“是我的话,我会联合犬戎,进军高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嗯。”游淼说:“反正天启朝只是想让高丽臣服,不在边境闹事而已。”李治烽不置可否,最后道:“犬戎东山部的首领名唤沙野多,非常孝敬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唯一跟随犬戎族行动的女性,也很有心计。赵超如果能打通这一关,认她当干娘,说不定能解除你们汉人军队的困境。”游淼道:“他怎么可能会去认别人当干娘?”李治烽说:“犬戎人和汉人的规矩不一样,因为出生后就不在母亲身边,所以男人们都会让自己的儿子认一样东西当母亲,有的认山川作母,有的认雪狼当娘,取个不容易夭折的彩头。”游淼把李治烽说的这些话写进信里,给千里之外战场上的赵超回信。天越来越热,热得游淼都不想出门了,只有傍晚会去看看地,六月时佃户们已在培晚稻的秧,游淼去巡视过一次,颇有点担心早稻的收成,老农告诉他这田地好,上半年又风调雨顺,收成差不了。游淼结合书里说的,认真看过稻穗,与先前预想的三百斤一季九百斤一年有出入,但亩产百余斤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就算赚不到多少钱,应当也够吃了。六月初他到扬州府走了一趟,读书人都在说,今年乡试提前到六月,游淼只得收拾书本,最后再看几天书,准备前去参加乡试。72、卷二蝶恋花(二十一)上乡试得考上三天,游淼本来生性懒怠,但自打来了江波山庄后,忽然发现除了读书,还真没别的能做。让他种地么?不可能,从前按着他读书的时候,游淼总喜欢游手好闲地瞎玩,这里逛逛,那里晃晃,就是不想去学堂。然而现在没人管他,他又觉得好生不自在,总想寻点事来做。还是去读书科举吧。一来游淼惦记着赵超,总希望自己能帮上他的忙。二来总不能就这么下去,虽说沈园不错,身边的李治烽也很好,但一辈子呆在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用这几个月的时间,重新读了些书,预备去考试。今年各地乡试提早了两个月,不知道是甚么缘故,有人在猜来年会开恩科,也有人说要因为边境不稳,朝廷缺人手,总之说法林林总总,不知头绪。乔珏到江城府去,帮游淼使了银钱,便说已是秀才。那头自然知道游淼身份,遂让他六月过来乡试,言道碧雨山庄那头也帮他朝乡试官打了招呼,游淼一听就知道,游汉戈应该也是要去的,只是才读了这几个月书,不知道三字经认全了没。六月初六,游淼带着李治烽骑马进了江城,天气甚热,一场暴雨在天上悄然酝酿,考场里黑压压的全是人,流州各地县、乡的秀才聚集在一处说话。游淼只是独自站在屋檐下看乌黑的天幕。“准备好了么?”李治烽问。游淼说:“乡试有什么难的,根本难不倒我。”李治烽笑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游淼的脸。游淼斜眼乜他,没好气道:“笑什么。”李治烽摇摇头,不禁莞尔,说:“你比起一年前,变了许多。”“有么?”游淼莫名其妙道,回想自身,确实仿佛变了点,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改变的?他想了一会,随口道:“那是因为有你跟着,良师益友嘛。”乡试考场上,游家的马车停在外头,两名书童把游汉戈请下来,游汉戈进来以后先问了句什么,游淼一看就懵了,游汉戈也来应试?!这人不是年前才开始认字儿么?过年来山庄时,连个影壁上的字也认不全。“弟弟!”游汉戈笑着过来朝他打招呼,说:“我就知道你会来。”乡试是乔珏替游淼找的人,虽然碧雨山庄也帮游淼通了声气,但游淼也懒得去分说了,遂道:“你也来赶考?”游淼在这种地方看到他,简直是说不出的好笑,游汉戈怪不好意思的,说:“从前跟着我娘,陆续也学了点,爹就让我来考考,权当试试怎么回事了。”游淼也真佩服老头子和这便宜大哥,心道你就认了六个月的字,这样都能考上的话,大家都不用读书了,旋即一想不对,老头子别的不成,钱可是多得花不完。批卷时使银钱,游汉戈不就能中了么?游淼想到这里,当即一张脸就沉了下来,所幸看游汉戈这厮,还不像个要舞弊的。游汉戈吩咐书童拿出个木盒,说:“来,哥哥给你的。”游淼接过木盒,看到游汉戈那期待的目光,一时间又没法给他脸色看,自打离家之后游汉戈就总在给他东西,要么就是钱,要么就是这些小玩意,他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是一套宜兴的紫砂壶和四个杯。“我这倒是没给你带点啥……”游淼颇有点不自在,幸亏就在这时乡试考场敲钟,童生们纷纷入场,游汉戈在另一头,说:“弟弟!好好考!”游淼点头,进了考场,李治烽在外头站着,说:“好好考。”游淼笑着过去,抱了抱李治烽,考官在旁边看着,说:“你哥今天也来考?”游淼拇指朝着外面的李治烽戳了戳,答道:“外头那个等着的才是我哥。”游淼拿出纸笔,考官从袖中抽出一个竹筒,将封好火漆的题给他,出外锁门,乡试正式开考。张二乃是江南籍,乡试在扬州府,而江北籍的游淼与游汉戈在江城府,这么一考就是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考场里,一生一室,配备齐全,吃的从外头小窗子处递进来。游淼每天的饭菜里还有一碗蒸鸡蛋,也不知道李治烽从哪儿弄来的。期间流州知州还会每日亲自过来巡两次考场,有一次特地在游淼的考场外停留,并朝李治烽询问了几句话,李治烽只是简短答了。三日后,考场开门,秀才们个个疲惫不堪出来,游淼整个人瘦了一圈似的,说:“赶紧回家……回家去。”游汉戈要过来打声招呼,考场上却乱糟糟的,游淼朝他挥手道:“不用来了!回头碰上了再说罢!”李治烽莞尔道:“考得怎么样?能中举不?”游淼道:“中举是必须的,你该问我能连中三元不!”李治烽说:“考的什么?”游淼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李治烽:“不懂。”游淼:“哎想你也不懂,汉人的说法,里的第一句。”两人东拉西扯,回到江波山庄去,张二却是先归来了,游淼便在书房里泡上茶,和张二聊了会考题,末了便不再放在心上,只等放榜。游淼在京中太学中读过,当初夫子推崇理学,也是全国有名的一个大儒。游淼素来对朱熹那套不太喜欢,每每上课都忍不住插科打诨,但如今细想起来,虽对夫子所言不甚赞同,但要到了试卷上,还是非常实用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游淼的理解是人要达成博学,便应彰显品德,乃是“知而后行”的朱子释义。张二的理解则是修身明德谓之“学”,两人讲论了一会经义,都觉各有各的道理。游淼打趣道:“你这说法其实也是对的,咱俩要都能中举,家里就俩举人了。”张二无奈笑道:“少爷能中举是一定的,我看我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帮着收粮食去罢。”这几日正值收获之季,水稻压得枝头沉甸甸的,游淼刚回来第二天,整个山庄内所有佃户全部出动,头戴草帽,顶着毒日头收稻子。稻穗堆得如小山一般,游淼坚持去跟着看,一来这是他地头上的第一次收成,二来里面也有要交给他的租儿。73、卷二蝶恋花(二十一)下一连五六日,游淼都穿着粗布衣衫,和佃户们混在一起,每顿一家,混着吃过去,农民们在田边盖起草棚,见游淼与李治烽来了,都直起身笑着朝他们打招呼。收一次稻子,下来全身简直是伤痕累累,三伏天里满身汗水,手臂上被割得全是红痕,脖子还要被虫子叮咬,游淼跟着巡了两百亩地,整个人被晒得脱了一层皮。终于山庄里全部的地都收完了,农民们开始脱粒,拖着牛,骡子在脱粒场上碾压,让稻壳脱出来,稻谷出来后送去碾磨。第一次收获,整个山庄犹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水渠旁建起了水力磨盘,连骡子都省了,农户有的下江边用大水车碾磨,有的则聚集在水渠沿途,借用游淼建造的磨。游淼从稻秧刚插下去就不停地问能收几斤能收几斤,足足问了三个多月,问得所有人都想死,直到最后糙米过秤,一户一户地把米袋朝支在山庄前的大秤上搬,游淼才松了口气。“每亩地一百四十四斤!好样的!”游淼大声道:“今年早稻数你们家收得最多了!”周围的人尽数哗然,纷纷羡慕地盯着那壮汉看,壮汉唏嘘道:“不容易呐,少爷,起早贪黑地干。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亩产在百二斤以上的。”游淼大笔一挥,朝佃户们说:“我只收你们四分租儿。”佃户们纷纷欢声雷动,先前游淼从来没提过这事,如今这么一说,登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于是穷的更穷了,富的更富了,游淼合上本子,笑道:“都别懒,打起精神罢,晚稻还有一茬,粮食进了库,都自己忖度着,也好回去盖房子了。”一袋一袋的米进了粮库,当天晚上,游淼把粮仓的门关上,一合计,三千二百二十四亩地,共收四万两千斤粮食,光是他抽的租儿,就有两万斤,都是佃户们预先还回来的。还是感恩戴德地朝游淼家里送,把这些米全卖了,能得将近四百两银。不容易呐。但游淼还没到要卖米的时候,先把粮食储存起来。“这样我心里踏实。”游淼笑道。“你是穷怕了。”乔珏说:“其实这人呢,也该穷一穷,没穷过的人,活着就像少了些什么似的。”盛夏夜,虫鸣声声,游淼和乔珏坐在院子里大树下纳凉,游淼确实是穷怕了,想到年初那会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个用,靠那么几百两银钱得养活上千口人,这种日子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来一次。所幸最艰难的开头已经熬了过去,再过几天花生也能收了,沈园里赫然成了一大榨油地。几百亩花生田,再怎么也能卖个一百两银。游淼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终于有点钱了,他要把自家种的粮食都存起来,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而油菜地与花生地的产出,已经足够供应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