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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一个妇人,里头水井旁有个少年正在打水。二人皆衣衫褴褛,却比别人正常些——所谓正常些,只是瘦得没那么厉害。妇人瞧着不足四十;少年身长九尺。不多时,那孩子拎着水桶出来了。只见他约莫十七八岁;这会子虽瘦,因骨架子大,可以看出早年必然是个壮实的孩子。然而只瞧一眼他的脸便能知道,显见是个傻子。妇人跟前一溜人在排队,个个提着木桶。少年将手中的木桶交予一位老人,又拿了另一个空桶进去打水。苏澄惊呼:“难怪没生瘟疫!水源干净。”乃立时望着伙计,“这主意是谁出的?你哄我们来看这水井是不是想举荐此人给知府大人?”伙计笑道:“大小姐实在是个妙人。小人倒不是想举荐他,只是想拐个弯子替他求情罢了。”苏澄皱眉:“有话直说不行么?我若嫌弃这儿脏、味儿难闻不过来呢?”伙计叹道:“那便是他命不好了。”“狗屁命不好……”苏澄还没来得及说完,真明打断道:“丫头!女孩子家没个斯文。”苏澄撇嘴,只当没听见:“他是因为什么缘故关入牢房了?牢房里头极容易死人的。万一迟了点子呢?”“那倒没有。”伙计道,“令尊大人判他流放,还没动身呢。”苏澄明白了:“梅家的人?”伙计点头:“梅大夫时常来这儿替灾民瞧病。若没有他,旧年必生瘟疫。”苏澄立时得了提醒:“哎呀,旧年水灾是什么时候?”伙计叹道:“六月。南昌城逢五六月份常涝。”苏澄四面张望几眼。南方春上的天儿最多雨。这菩提角四处坑坑洼洼的污水横流,腥sao恶臭和腐霉之气充盈口鼻,纵然不涨水也容易闹瘟疫。她正望着呢,只见一只老鼠撒腿跑过,有人喊道:“老鼠——”众人拥着追打。苏澄不禁脱口而出:“果然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伙计悠悠的说:“这一带快没有老鼠了,都吃光了。”苏澄顿觉方才好容易忍下的恶心又往外冒,费了半日的精神方压下去。赶忙挪动眼光往高处看。猛然发觉,远处几座破房子屋顶上竟横着几根竹篙,竹篙上挂着一串串的rou,像是从前在乡下瞧见过的晒rou干。顿觉古怪——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家买得起rou、还晒干?伙计也发觉她盯着那些rou干了,低声道:“大小姐快看别处,莫看那个。”“为何?”“你委实聪明,多想会子便能猜到缘故了,非吐出来不可。快莫想那个了。小人当真是为大小姐好。”“难道你让我别想我就能忍得住不想……哇——”说话间苏澄脑中已闪过了一个念头,再忍不住,立时吐了出来。真明听着他二人说话,跟着他们的目光发觉了那些rou干,也奇道:“纵有屠夫给他们施些rou来,也轮不着晒干吧。”苏澄连吐了四五口方能强打精神喊:“道长别想……哇——哇——”她干脆跪在地上吐,吐得眼冒金星,仿佛欲把五脏六腑都吐净了似的。真明皱眉,抬手在她背上按了几下。过了会子,苏澄渐渐止了吐,依然头晕目眩爬不起来。伙计低眉看着她缓过来一点子,又悠悠的道:“前阵子南郊打仗,杨将军以火炮炸死了不少土匪……”他话还没说完,真明喝到:“别说了。”苏澄又吐起来。良久,再次止吐,却蹲着动弹不得。又过了许久,大哭起来。这会子道士们已经打完了水,推着车子往外运、预备烧碳熬粥了。真明拍了拍苏澄的背:“起来。搭手做事去。”苏澄默然站起来,一个踉跄好悬栽倒,终是稳住了脚跟子。真明皱眉,“下盘这么虚。明儿起扎马步。”苏澄哽咽着道:“今儿就扎。”“先帮着烧水。”苏澄拿袖子拭了泪,点点头,紧抿着嘴拿起脚来就走。伙计跟在她与真明身后。走了一阵子,伙计轻声问真明道:“这大小姐何苦来吃这些苦。”真明道:“她若不吃这些苦便不能出后院,想出后院就得吃苦。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路是自己选的。”三人到了外头,道士们已支好了一溜大锅烧起水来。苏澄在旁帮着烧碳。她并不会这个,好在人聪明学得快,立着看别人烧了会子便明白了,自己转到边上一个大锅旁烧起来。真明捻着胡须连连点头:“这丫头太聪明了。她若关在后院可惜了得。”伙计叹道:“只不知苏大人会不会听她的。”真明含笑道:“你放心,那位梅大夫断乎不会有事的。”不多时,大锅下都已燃起旺火,各位烧火道士和苏澄脸上也灰扑扑的。苏澄出了一身汗,稍稍舒服了些,乃走到真明与伙计身边,拿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眼下最要紧是的把这些人迁移去别处,不然涨水就不好办了。”顿了顿,苦笑道,“老鼠被吃尽了也不是坏事。鼠疫不容易流传。”真明道:“这么多人,安置去哪儿?”苏澄耸肩:“谢鲸留了那么多产业,如今都充公了,暂且安置他们不是问题。”伙计拍掌道:“此事我想破了脑袋毫无法子。”苏澄随口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没权力动谢鲸的产业,故此想不到。”伙计又说:“涨水之日城中也淹得厉害。”“但凡城有内涝,只能是城市基础建设排水能力不足——贾四姑姑说的。”苏澄回头望了望围在四周眼巴巴等着吃粥的灾民,“他们当中也不是全无有力气之人,雇来开挖排水渠。小雀的哥哥那种劳力也雇来。本该炮制地下排水管道的,眼下显见是来不及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伙计道:“牢狱之人也多有劳力。平素富户时常同狱卒买他们出来干活。”苏澄一拍脑袋:“那里头肯定还有许多冤枉的。”伙计哼道:“许多?”苏澄望天:“一桩桩案子都得重审,我的天——我老子不得累死啊……”又叹道,“所以什么事都丢给知府老爷根本不对!哪件不要紧?审案也是要紧的,安置灾民也是要紧的,开挖排水渠也是要紧的。”真明道:“不止。前几日杨千里那老东西特同贫道说,今年怕有大水,比旧年还大些。”苏澄愕然。不禁移目张望了几眼等粥的灾民,抱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