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喚

    江得生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天中央的太陽異常的明亮，蔚藍的天空彷彿水洗一般清澈。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麼美麗的天空了，在他的記憶裡天總是灰濛濛的，帶著一些爆炸粉塵的髒汙，還有那些潮濕且汙濁的空氣。

    不過此刻的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鹹腥氣息，那是一種十分陌生的氣味，在他的印象中幾乎不曾聞到過這樣的氣息，有些像是行軍時身上的汗水被反覆蒸乾後留下氣味，也有些像似曾經他與同袍一同鑽進密林中時，那些沾濕了彼此的露水逐漸隨著時間，摻雜了彼此氣味發酵味道。

    他朝著四周左右張望，與他一起下飛機的人們排成了整齊的列隊，隊伍的最前端站著一個穿著乾淨，身上軍服燙得筆直，胸前戴滿了徽章的男人。

    擦得閃亮的徽章在烈日下閃閃發光，金黃色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感覺到那隻一直以來總是不時發熱的左眼有些刺痛著，熱與痛交織中，他彷彿又見到了那天，在黑夜中一閃而逝的火光，尖銳且快速的手榴彈破片。

    從那之後的每一天，那隻眼睛都像是停留在了那一天，重複著無數次被血液噴濺過的溫熱觸感，也重複著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幻影。

    「歡迎各位弟兄回到祖國，大家在緬北都辛苦了！現在國家接大家回來了，之後國家也會照顧各位，大家的付出，國家都知道，你們是中華民國最偉大、也最驕傲的軍人！」

    站在前方的男人說話了。從江得生所在的距離只能看清楚那張開闔的嘴，其餘都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長相，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他確信這個男人是愉快的，因為從他的聲音裡他聽見了每當他們得勝、或完成擺脫敵人視線時才會有的宏亮。

    男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自耳邊飄過，他有些聽不清楚，長年的軍旅生涯裡，他逐漸發現自己偶爾會聽不清楚這個世界的聲音。而視野中最清楚的只有那面紅色的國旗，在青藍色的天空下飄揚。

    「槍在我們肩上，血在我們胸膛，莊嚴的軍旗在炮火中飄揚。寧死不後退，寧死不投降……」

    這次是歌聲，他聽清楚了，即便轉頭去看也能見到四周的人們張著嘴，口型隨著音調的抑揚頓挫而變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陽太過炙烈了，他覺得視野中的一切都閃閃發亮。男人的勳章，唱著歌的同袍們的目光，還有那面國旗，都有種介於潮濕水光與將燃燒遍野的火光。

    左眼的疼痛與灼熱加劇，整個世界在一霎那暗下，那些曾經熟悉的語言與歌聲都在轉瞬之間變成麼陌生且詭異的腔調。紫黑色的霧氣飄盪在空氣之中，他隱約好像見到了瘴霧之中，有個人緩緩的朝著自己走來……

    「游鴻勝！游鴻勝你果然沒有死！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會死！」

    閃爍著火光的眼睛紛紛向他集中，就像是四面八方射向他們的子彈，在紫色的大霧中，所有人的身影都會逐漸消融、被吞沒……直到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