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再醒来，是早上七点半，初晨的暖阳铺满了整个房间，璟青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监护人已经不知所踪。 洗漱完来到餐桌处，看到犹带余温的早餐，手机振动传来消息——“好好吃饭，今天风大，记得穿外套。” 句末是一个带着两坨红晕的笑脸，看得汤璟青一阵恶寒。 吃完早餐，打着哈欠叫了一辆车，赶往学校。 汽车驶过盘旋的高架桥，从浓密的翼族林区传过去，遮天蔽日的巨树撒下浓绿的阴影，少女靠在车窗上的脸，被暗淡的光晕沾染，像是绘上了夸张的油彩画。 到达校区，从校园抵达教室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璟青看了看手表，才想起来因为这个学校没有早自习的传统，学校的第一堂课是在九点半开始的，早上八点半不到的走廊荒无人烟，她来早了。 璟青提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前，发现教室门虚虚掩着，居然有同学先来了。 铁质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只红鞋带的运动鞋率先踏上菱形的地砖，往上看是一截棉白的短袜，比膝盖要长上七八公分的校服裙，深深的蓝墨水的颜色，没有属于食草动物坚硬的蹄子，也没有便于爆发奔跑的有力后肢，没有大进化时趋向“完美基因”的融合与跃进，更多是历史开端时那血统纯粹——既聪明又弱小的人类，在这里简直算得上十足的异类。 人类少女揉着眼睛，踏进教室，环顾四周，大概是在搜寻那位早来的同学，然而并没有看到他的踪迹，应该要去到自己的位置了。 然而并非如此，她提着书包，身子一转，轻轻踏上了讲台，她往前不疾不徐地走着，动作文雅，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然后，在讲桌前蓦然停了下来，弯下腰，朝讲桌下的空洞望去。 在讲桌形成的阴暗的开口中，缩着兔子。 白衬衫和深色长裤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消瘦而清秀，少年苍白的脸上淤青未散，被凌乱但整洁的金发覆盖着，但依然可以看见那双属于食草动物的机敏而迟疑的眼睛。 璟青觉得很有趣，遂笑盈盈地蹲下来，一手放在膝盖上，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粉色的毛绒绒的长耳朵垂下来，仿若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摇晃了一下，兔子更往角落里蜷缩，长睫毛微微掀起，在黑暗的狭小的角落，会使他这样的弱者更有安全感。 兔子是毫无疑问的弱者，在青春洋溢经过文明洗礼的校园中，仍然是分明的食物链底层，璟青的四肢柔软，指甲修得圆润整齐，在战斗中没有多少优势，但这仍然使兔子吓得够呛。 他止不住想揣测她的目的，预想一个带着璟青气息的耳光落到脸上的痛感。 困惑，许许多多的困惑，使兔子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绿色的圆眼睛睁大了像是在茫然地瞪人，依然是沙哑而生疏的语调，嘴角因为说话而轻微扯开使腮帮子上的伤口漾起轻微刺痒：“你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温柔低沉的少年音，喃喃自语的像是根本没打算让眼前的人类同学听清，兔耳朵蜷起又舒展，摇摇晃晃昭示着他不安的心境。 汤璟青笑着皱了皱鼻子，深色的眼睛望着他，提醒道：“昨天我们说好了的……” “如果你不按要求来，我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说好了的…… 兔子垂下眼帘，苍白的嘴唇颤了颤：“璟、青……” 让兔子叫她的名字，就使他露出了被捅了一刀的表情，满怀不安的样子像是被人捂住双眼推到悬崖边，可爱极了。 “我啊，什么都没想做，只不过是觉得兔子同学你很特别，不自觉想要关注你罢了。”少女弯起唇角，缓缓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要回位置了哦。” 兔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语，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随着到达教室的兽人同学越来越多，兔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弱者自然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智慧，在人来人往乱哄哄的教室里，兔子总有办法使自己的存在感低得像一个幽影一般似有若无，不去看任何人，尽量也不让任何人注意到。 但是他真切的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投注在他身上，并不频繁，也不灼热，带着些微的好奇，偶尔略过他，兔子像被揪住了毛绒绒的球形尾巴，逃脱不得。 汤、璟、青 真是奇怪的名字。 兔子于是默默想到，像是她本身一样，奇怪的不得了。 “汤璟青！” 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兔子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靠在帘幕覆盖的白墙边上的少女，乌黑的头发像是星月不现的长夜，高高在后脑勺绑了一束马尾，她明亮的眼睛望向叫她名字的同学。 蜥蜴人查西换了一件更加耀眼的黑色名牌派克服，粗壮遍布鳞刺的深绿色长尾巴曳动着，似乎蓄势待发，兔子看不见，当然也不敢看查西的眼神，想来那双金色竖瞳也只会摆出使人恐惧的冰冷的神色。 “你为什么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蜥蜴人罕见地停顿了一下，青春期纠结的自尊心使他略有些不快，“一整个晚上都没有。” 豹女杰奎琳在璟青身旁抖了一下，不小心将一支同桌的笔掉下了桌子，她道了声抱歉沉默地低下头去捡拾。 “老天呐……”另一个猫人轻轻感叹了一句。 蜥蜴人生疏于这样的场面，看起来似乎完全不知道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几乎明示了他整晚都在翘首以盼新同学同意申请的消息通知。 简直是有点傻过头了…… 少女当然笑容不变地说：“抱歉，我没有看见呢，我今天晚上就去同意。” 不知道这样轻巧的托辞在他人眼中观感如何，但是查西·安德森显然是接受了，他低下头，长长的尾巴忽然轻快地摆动了一下：“……你可以在中午和我一起吃饭。” 蜥蜴人无意识地合拢了趾爪，视线略过人类同学洁白的颈子，使他无端烦躁起来，没有等璟青回答就大步离开了。 杰奎琳推了推璟青的胳膊：“男高中生总是这样……不知所谓的，哪怕是校园里的恶霸也一样。” 校霸查西·安德森从没有交过女朋友，究竟是太恶劣没有女孩喜欢，还是太傲慢没有喜欢的女孩，各种说法都有，因为作出的恶劣行为总能被轻易平息下来，所以他更加盛气凌人，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霸凌、睡觉、抽烟上面，目前为止，没有哪个老师管得了他，哪怕他的种种行为在哪一个成年人来看都愚蠢而恶劣，但是那些中产阶级以上得以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的父母仍旧叮嘱他们——不要招惹蜥蜴人。 第一节课就是世界历史，璟青对兽人如何走向和解乃至联合充满了兴趣，因此听得专心致志，蜥蜴人那刺人锐利的视线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世界历史是一个新来的男性翼族教师执教，原本的狐狸杰克先生因为心脏病长期住院，这个学期多半都来不了。 新的世界历史老师似乎尚且年轻，对该校的生存规则不甚明了，所以，看到趴着呼呼大睡的蜥蜴人时，格外不爽，点名叫了他起来：“这位同学，你知道翼族第三次‘天空战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 等到蜥蜴人查西睁开半透明的眼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已经过去了半分钟之久，他金色的竖瞳在光线中越发尖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老师。” 历史老师道：“就是不知道，也应该站起来——来、让最后那个兔子男孩来答——” 班里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兔男慌慌张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兔耳下垂，脑袋埋得低低的。 “你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再没有比被众人注视更使兔子无措的事了，与那种孩子王被万众瞩目的情形不同，同学看着他，只是希望他能出些丑，带来一些新的乐子，那些目光在站起来时更加如有实质，兔子尽力低下头，心觉自己像是裹满了盐的米糕，又感受到璟青同样也在看着他，是带着笑意的，也许她没那么爱看人出糗，眸光里不带着嘲讽与恶意的期待，只是那么看着。 是第一节课，窗外有A城常有的好晴光，天蓝得如同海神的眼睛，guntang的艳阳把云也照得浅淡了，教学楼背面的林区与湖泊都静谧极了，隔着玻璃，兔子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众人兴奋的呼吸。 “……是3614年，先生。”属于少年的嗓音沙哑，带着性格里天生的浅淡的怯懦与温柔。 “很好，坐下吧。”历史老师点点头，底下传来同学遗憾的叹息声。 “看来，兔子的大脑确实比那些冷血动物的要发达。”那个翼族男教师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 众人闻言不自觉哄笑起来，随即觉得不妥，看向了兔子，兔子畏缩得一如往昔，随即大家又看向了查西，蜥蜴人冷冰冰地笑了笑，似乎没有反应。 一节课就这样过去了，蜥蜴人不知所踪。 大约是第三节课的时候，璟青从隔壁班同学的口中听说，翼族的新历史老师被砸断了三根翼骨、不得不辞职回家了，那家伙似乎没有追责肇事兽人的意思。 “这可没有办法，蜥蜴人可是姓安德森啊。”璟青听见附近的兽人同学在议论，黑白两道通吃，树大根深的安德森家族，掌握着“新世界”科技集团，近乎垄断了家电领域，近些年筹谋着“上岸”，全力支持“未来党”的大选，连这所学校的大半投资，也都来源于安德森家族。 中午放学后，璟青如约来到食堂第三层，那里的食物更昂贵，进入也需要申请，大理石地面被擦得光可鉴人，璟青一眼就看到了蜥蜴人，他又换了一套T恤，外面是画着夸张骷髅的飞行夹克，肌rou把T恤绷得紧紧的，散布着青鳞片的男孩子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不住用靴子叩着地面。 他看到璟青，金色竖瞳又紧缩了一瞬：“你为什么来得这么磨蹭？” 查西话一出口，心里就知道又搞砸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绷起脸。 “我迷路了。”璟青坦然道，“没想到这食堂居然还有个会员制餐厅。况且，这是这个学校第一次有男孩请我吃饭呢。” 查西又抿起嘴，一副生了闷气的模样，粗硕而尾部尖长的青色尾巴慌乱地摇动了几下，看着少女坐下来，开始点菜，就像看到一定要过关的考试却忘了复习一样，盯着她白皙的手捏着菜单，只有躁意，只有茫然。 路过的年轻男性兽人哄笑着问查西——“查西，她是谁？真漂亮啊！是你的女友吗？” 另一边一个又打趣说“不可能的！查西早就‘断情绝爱’了，男的嫌恶心，女的又不喜欢，她大概是他的表亲吧。” “闭嘴。”蜥蜴人阴沉沉地说。 餐厅里的声音小了些。 点好的饭菜呈上来，璟青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眼睛垂下去，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蜥蜴人将嘴抿得更紧，青鳞片与尖锐的角质鳞片如同某种坚硬的绿矿石，加上冷血动物的金竖瞳，更显得危险而漠然，然而焦躁愤怒的神态又是十足被宠坏了的青春期男子高中生的样子。 “她是我的朋友。”查西简短地说。 众人惊讶得又开始起哄，这毕竟是十分难得的事，虽然蜥蜴人查西·安德森欺行霸市，来来往往一众小弟簇拥，但他一向自视甚高，和别的同学连表面兄弟也不屑做，安德森家族俯仰众人的傲慢很好地遗传在了他身上，查西更乐于当个独行者。 查西紧盯着汤璟青，不错过她的神态：“……你觉得呢？汤同学。” “交换名字了，当然就是朋友。”少女抬起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查西的尾巴一跳，随即搁在一边的座椅上十分粗鲁地开始进食，使人产生了一种他似乎在掩盖自己莫名产生的羞涩的感觉。 餐车被推着经过座位，没有声音，却使汤璟青抬头看了一眼，是穿着黑色围裙的兔子。 兔子被查西宣告成为最新的霸凌对象后，就不幸沦为了和特招生同一等级的学生，每周要在学校义务劳动两个小时，没想到这么巧，让他们遇到了。 “喂！”璟青叫住了兔子，“给我一瓶矿泉水。” 兔子垂下眼睫，半遮住没有神采的绿眼睛，他轻轻点了点头，碎发下只看到唇色浅淡的嘴与秀气的下巴，他将餐车上的矿泉水递给璟青，少女随即接过。 “谢谢你！兔子。”璟青笑道。 兔子的长耳朵小幅度抬了起来，垂眼看地板，极力避免与任何人视线相撞，少年轻声应了一句：“嗯…………” 蜥蜴人不错眼看璟青的笑容，忽然沉沉问道：“你似乎很注意那个低贱小子？” “同学之间的普通关心而已。” “你骗人！我明明上课的时候看见你总是看他！！你应该是我的朋友！！”蜥蜴人忽然极为愤怒地咬牙道。 蜥蜴人那被宠坏的孩子气的自尊很快破碎了，他很快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送餐的兔子面前一把揪住兔子的头发，狠狠将兔子的脑袋摔到地上，用靴子踩住。 ———— 明天还会更新的！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