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没个安排处【火中心｜清医生向｜清水】

    天色昏昏沉沉的，压的人难受，牛心村村里的野狗遥远的扯着嗓子嘶吠着，跟快死了似的。

    李火旺晃悠在路上，笑的开怀，跑的也快：“天下不应是凡间！本为鬼蜮！本为鬼蜮啊！季灾没有骗我！！成了！五界六道轮回终于全啦！哈哈哈哈！有鬼了！！有鬼了就好啊哈哈哈！”

    李火旺就这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笑着往监天司跑，吕秀才见状将人急忙拦住，李火旺跑的着急也挣的厉害，刚放上去的脑袋都掉了下来滚在地上，他呸了一嘴泥土，又弯腰去捡那脑袋，气的踹了吕秀才一脚：“你拦着我干什么！我有正事要做！你想造反吗！”

    吕秀才哪里敢，赶忙哄着人，急忙解释道：“师傅，如果你想去监天司，就这么跑着去，那得要多久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村里驾个驴车送你过去，行不行啊？”

    李火旺听着确实也是，他点了点头。

    吕秀才这才把外甥递给了狗娃，赶忙跑回了村去找驴车，他想着虽然不知道师傅想做什么，总之现在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外面这么跑，万一把人跑丢了可怎么办。

    狗娃还带着女儿，他把女儿从后面牵到前面来，抱着女儿哄了两句话，小姑娘问了些话，狗娃点了点头，小姑娘也跟着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娃娃看了看李火旺，也向村子里跑进去了，李火旺瞧见脑子里面冒了一个问号，但也没当回事儿。

    “李师兄，你没事吧？”眼见着孩子走远了，狗娃只当她想去玩儿，转头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啊，现在都有鬼了啊！”李火旺不解看他，鬼都有了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开心了。

    狗娃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吕秀才架着驴车从村里走了出来，李火旺开心的迎了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往后面车上爬。

    吕秀才应该是怕硌着他，驴车铺放了很多干燥厚实的稻草，李火旺爬上去就躺在上面，他望着天上那些碎乱的鬼火光影，没忍住伸手去够，虚空抓握一下，落了个空。

    狗娃眼见着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就对着明明什么也没有的天空轻声说道：“没事，没事的，摸不着也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狗娃叹了口气，把吕秀才拉到了一边，小声说道：“李师兄现在这副模样，你可得把他给看住了。”

    “我知道，先顺着他来吧。”

    两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李火旺扭头看了一下，有些等不及了，他刚想开口说话，只看见狗娃那女儿抱着东西又从村里出来了，还朝着他走过来了。

    李火旺忽然有些张不开口，甚至不自然的坐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李叔，我给你拿了几个馕，你路上吃，别饿着自己了。”

    小姑娘很乖，就这么踮着脚给李火旺塞了一个暖热的布兜，热腾腾的干粮卷成一团被李火旺抱在怀里，十分温暖。

    李火旺抱着那袋干粮坐在驴车上怔怔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傅，坐稳了，咱们要走了哈。”吕秀才跟李火旺打了一声招呼，拿起缰绳，虚虚甩了一把鞭，驴车慢悠悠的往前走，吕秀才又转头跟狗娃道了个别。

    李火旺垂着头在驴车上坐着，蓝色的窗帘被风吹的呼呼响，他也没抬头，也不知道吕秀才的话他听没听见。

    清医生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人垂着头在床上愣神，叹了口气给人把窗户关上了。

    本来没想打扰他的，可一看时间到了该人复健的点儿了，等会儿又还得休息，清医生索性上前把手上东西放到了床头小桌上，走近揽住了李火旺的腰。

    李火旺吓得一抖，小声惊呼了一下，本能伸手就想掰断来人的手，看到是他又没再动，气声说道：“清医生，你进门都没声儿的吗？吓我一跳。”

    “这位患者，我敲了门的，还敲了三次，是你没听到。”清医生扶着人下床，动作妥帖细致，语气温和，“好了，别顾着抱怨，先下来慢慢走走，虽说你没什么大问题，但也不能天天这样乱来，还是慢慢恢复的好。”

    李火旺伸手攀着人臂膀，半靠在人怀里，跟着人的步子来回挪动身体，其实先前他就可以自己稳健的走，那时候没人问他，他也没感觉自己被束缚带捆了这几年会有什么事儿。

    可清医生也没问他好不好，单方面就认为他肌rou萎缩酸乏使不上劲儿，他顶了两句又被说不爱护身体，没办法也就顺了清医生的意。

    那之后李火旺也乖乖的每天都在屋里被人扶着来回走两圈，以为没感觉的事儿竟也真难受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挪动身体，脸色都微微发了白，被人疼着身子也跟着娇气，几个来回就汗津津的，看着倒像是真给人累着了。

    李火旺半晌就不太愿意动了，轻声缓了两口气，搂着清医生的脖子身子就往下滑，清医生扶着他的腰，手上一紧就将人稳稳托住：“累了？”

    “没，懒得动了。”

    清医生无奈一笑，手上一提就将人拦腰抱起，缓缓放坐在了床上，单膝跪在李火旺身前，一手握起人脚踝把脚放在了自己膝盖上，然后慢慢给李火旺按摩着小腿，笑道：“那休息一下吧，你要的病历给你放床头了，醒来再看。”

    李火旺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清医生见状将人扶上了床，他伸手去掉了李火旺身后的软枕，摇着床侧的调节把手床放平，李火旺的身体一点点后仰，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愣神。

    清医生又给人塞了塞被角，怕人着凉：“睡会儿吧，胡思乱想也不怕病又犯了，我去给你倒点儿水，冷上等会儿起来喝。”

    “我不会再犯病了。”李火旺扭头对这人说道，好像刚才发呆的不是他，他仰着头继续看着头顶的白炽灯，轻声说道，“我说了，我的病彻底好了。”

    “病好就更应该多休息，快点睡觉。”

    病房内的蓝色窗帘半掩着，那些零碎光点晃晃悠悠飘落在床上，清医生扶了扶眼镜往外看去，半掩的窗帘下透过的一缕细小光线径直的闯了进来，晕着红的温暖光影洒在乖乖闭着眼睛的黑发脑袋上。

    清医生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人拉上了窗帘，轻声道了句好梦，出去带上了门。

    李火旺醒来的时候身体酸乏的厉害，书册铺了一地，满眼狼藉，他迷迷瞪瞪躺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书。

    前几天他刚到大梁就一头钻进了司天监，现在世界正常了，这些册子也都能让鬼用了，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招魂的法子，把人都喊回来，他在司天监里翻了很久，翻到累到睡着了，还好天不负他，李火旺望着手里那本《道元经》，手上收了收力，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回家了。

    鬼蜮入世，生亦死，死亦生，因果相接，仙人引路，方得魂还人间。

    李火旺看不懂，但是昨儿个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面放了一些东西，他刻意不去想身上被细丝扫过的熟悉感，如今他看不懂也知道怎么做了，他翻身坐起向外跑去，那抹轻快的红色身影掠过宫墙，闯进人间。

    宫门外，吕秀才坐在驴车上等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斗笠搭在脑袋上往宫里看，李火旺拐过弯儿就跟他对上了眼儿，他快跑几步，几下就上了车，他躺在驴车上看着周围圈着他越来越多的魂火，笑的开心：“秀才，走，回家！”

    “诶，好嘞，师傅你坐好了！”

    刚到牛心村，李火旺就赶走了吕秀才，让他告诉狗娃，带着村子里的人躲远一点，不要吓着他们。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病历抬头望天，握紧的双拳微颤，窗帘的透蓝光晕晃眼根本不像真的。

    “哈哈哈哈哈——”李火旺蹲在地上捧腹大笑，这可太有意思了。

    花草树木，枝繁叶茂。

    却是个活人不得入，死人不得出的阎罗殿。

    李火旺直起身来，抬手将那本病历掷在了天上，嘴里念念有词：“众生从无始来，轮回心欲为本，往返造业为基！生死相续，仙人引路，血rou为墨，天地为纸！”

    “道元诰命，唤魂灵——！”

    话音刚落，只是转瞬，窗外忽地打了个响雷，清旺来坐在床侧往外看去，阳光虚影下李火旺身上皮rou一寸寸逐渐剥离开，白日晴天，炸雷隆隆作响，尽数劈在了李火旺身上。

    鲜红血液从那焦炭干裂的身体上往外涌，蔓延至万里无云的蓝天形成数道歪曲扭八的人名，一个个鬼画符排列其上，李火旺身体血rou几乎被蚕食殆尽，站在原地还剩一个骷髅架子。

    清医生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水果刀，那苹果没了皮，被他削成块状安分躺在碗里，他放置在桌，轻道：“病历都看明白了？”

    李火旺点了点头，他望着天上只有他认得出来的鬼画符，分明是个骷髅架子，声音却中气有力，大声喊道：“李岁！白灵淼！诸葛渊！高志坚！——”

    “回——家——啦——！！！”

    密云层叠而至，李火旺骨头被激荡的魂灵放在鬼火中心烧，他形单影只一人在里边儿，却喜笑颜开转着圈儿看那一簇簇魂儿，他的声音在这空旷天地不断响起，层层回音喊着铭记他心中的残魂烂魄。

    一个个透明影像排排而站，一双双熟悉的眼睛尽皆望他，李火旺骷髅架子东一根，西一条散乱在地，他撑着勉励维持的双腿，不管不顾地往前爬向那些温暖，冰凉的手感从他骨头麻上来，他哭得声嘶力竭，却听不见那些鬼在说什么。

    他跪趴在地，手上冰凉的触感越来越轻，他抬头望去，那些虚影儿竟是都往上去了，清医生见他抬头出神，伸手弹了在他脑袋瓜，将那碗里没剩几个的苹果喂进他嘴里，笑着说道：“看什么呢，回神了。”

    李火旺抹了把泪，不好意思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那些转世投胎的魂儿，而后他被撞得往后一退，李岁触手摆着从他骷髅里四处乱钻，这回听见她欢快叫着爹，李火旺开心笑了出来。

    一般人，不，一般鬼在这鬼蜮，魂魄齐全就该往上走那说不得，入轮回进六道，可是白灵淼，李岁，还有诸葛渊，他们不一样。

    司命心蟠去不得轮回道，过不得奈何桥，他们只能被缚在此，永远过不去说不得后的白玉京，注定跳不出因果。

    可那又怎样，鬼修又如何。

    李火旺血rou开始生长，rou眼可见恢复人模样儿，他拨开刚长出的血rou，别让它们弄到李岁身上，他动作缓慢，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外掉，白灵淼走上前拥着他，他们两人无言紧紧相拥，片刻后白灵淼就先拉着李岁往村里走去。

    李火旺望着二人的背影，看着旁边站着的诸葛渊，两人对视一瞬，李火旺张口说话，鼻音重的很：“诸葛兄，走？”

    “李兄开口，小生自然是愿往的。”诸葛渊摇着扇子，“天生我才”自在恣意，他展颜笑着，跟在李火旺后面也往牛心村里走去，他们二人并肩走在白灵淼和李岁后面，几人背后密云尽散。

    吕秀才不放心李火旺，抱着自己外甥吕童生往村头走，远远看那白烟浓的要命，雾蒙蒙的只能见着一个孤零零的红衣人影儿站在那里疯狂大笑。

    再看那人影儿竟恍惚雾化一处，飘然散了，他激动对着后面跟来的狗娃大喊道：“狗娃！快看！快来看啊！师傅他成仙了！”

    狗娃快步追了几步，眼看着李师兄那雾化快散完的身影儿金光愈盛，他刚想说话，手里的女儿却拽了下他的袖口，他往下看，小姑娘开心道：“爹！李叔旁边有个白嬢嬢，还有个和我一样的小姑娘诶！”

    狗娃闻声赶忙再看，却只能看到烟了。

    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捏了一个黄符递给狗娃，笑着说道：“爹，有个书生叔叔说，李叔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啊！”

    “……啊，还真成了啊！”

    李火旺忽的打了个喷嚏，心虚拢了拢被子，抬眼看着清医生，清医生叹了口气。

    他接了李火旺手上病历放在桌面上，又扶着李火旺让人躺在床上，清医生揉了把人头发，笑着说道：“那晚会儿我们再去看看杨娜，明天就先跟我回家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好啊。”李火旺一进被窝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迷迷瞪瞪轻声回应，暖融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