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突然撞破的药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虚弱的样子和刚刚灌入萧炎身体的力量还没作任何掩饰，明摆着告诉他被欺瞒的事实。 萧炎全身都在抖，抓着师长手腕的姿态几乎称得上不敬，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其激烈的情绪。药尘心里泛起疼痛，试图开口说些别的：“怎么醒了？” “老师，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全都告诉我。” 眼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看着药尘几乎透明的身形，萧炎发觉事实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得，他竟被瞒成这样！ “没什么，”药尘苍白着脸色，还试图安慰他，“只是继续给你疗伤而已，我使用力量总会有些虚弱的，再吸你些斗气就……” “您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萧炎的情绪瞬间点燃，嗓音猛然尖锐起来，双眼盛着泪都掩饰不了咄咄逼人的态势。 他从来没有这么和老师说过话， “……” 药尘静静凝视着他，良久，疲惫地靠在床头，此时才终于不再掩饰自己满面的倦容。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对是错了。 萧炎伤势已好，本也就是今天了，自己刚刚竟不由自主地还想继续瞒下去……陷在梦里无法自拔的，究竟是谁呢？ “你身上经脉若是损伤，便会伤及天赋，我不想你止步于此，就用我的本源魂气为你镇压了。” “本源魂气损伤了会怎么样？”萧炎紧跟着就问。 药尘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思考到底如何表述才妥当，却更刺激了已经失控的人，让萧炎以为他又在想措辞骗自己。 “您说啊！”这一句几乎是嘶吼的语气说出来的，其中的痛苦和绝望让人都不忍心再听，药尘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拉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却起不到半点劝慰的作用。 “你别急，只是会影响修为和生命力，可能会维持不住这样的形态……” “维持不住这样的形态？”萧炎靠在他肩头惨笑，“您不如直说魂飞魄散吧。” 药尘有些说不出话，沉默就像刀匕，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心。这些日子的爱与痴缠崩裂成数不尽的碎片，划成细细密密的口子。 “为什么每次都不和我说，为什么？其他呢？您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药尘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一点，年长多了的岁月总让他在萧炎面前能够游刃有余，此刻却再也给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寻求不到答案的人神经质地呢喃着，话锋忽然转向了别处。 “为什么我每次都连累老师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只顾着追求力量，我把老师害成这样，每一次……” 萧炎的声音几乎扭曲，精神都陷入自我封闭的状态，仇恨的剑尖亮出锐利的锋芒，却是朝向他自己。 药尘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抱着人的双手放开，强迫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一些：“停下，为师说些事，你跪着听。” 萧炎闻言便浑浑噩噩爬起来跪在地上，几个时辰前还盛满爱慕和眷恋的眼睛此刻如同空洞。 两个人一坐一跪，像极了那一晚的情景，却什么都不一样了。师徒的氛围慢慢回笼，这些日子旖旎的眷恋忽然慢慢消散，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更近。 “这并不是你的过错，你想要力量是为了守护，青鳞也好，你的家人也好，我也好，你不是出于自私这么做，对吗？为师一直以你为傲。” 萧炎闭上眼摇头，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 “你听老师说，今日想必你也感受到了，有魂殿的人潜伏在暗策划行动，我在你身上的事情暴露，鹜护法死后必有其他强者再来……我知道很难接受，但是我必须离开了。你身上的伤……我这些晚上已经治愈，所以最好就是今天。” 萧炎猛然把手抓上药尘的衣摆，青筋凸起，心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无助地冲他摇头，任由泪水流进嘴里，苦涩得要命。 为何真相之后总是更残忍的真相，为何痛苦之下总是更深更多的痛苦，为什么要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再告诉他，上天真的从来不曾眷顾他分毫。 这些日子的欢欣与希冀，只是虚无的泡沫，一抓便溜出了指缝。 药尘伸手捧住他的脸，擦去泪水，萧炎恍然以为他要像那日一样把自己的脸扇得偏过去，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身体的锤楚能此时此刻减轻一点点心上刀剜般的痛，就好了。 “老师，求你打我吧，求你。” 药尘勉强扬起嘴角，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继续说：“你长大了，就该知道有些事不是挨顿打就不用再面对的。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以后还要好好变强来救老师呢。记得为师的话吗？这两年别轻易进境，你后面的修炼便没有大碍。” “我接受不了，”他哽咽着，话被颤抖的喉咙一点点挤出来，“我没法面对了……老师，我没办法……” “失去是一种常态，你要学会接纳它。谁能陪你一辈子呢？萧炎，不管是你的长辈，朋友，还是爱人，可以占据你心里的很多，却不能占据你人生的大部分。你年龄这样小，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切都未有定数，往前走，不要回头。” 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谆谆教导此时此刻如温水般慢慢浸泡流着血的心，萧炎靠在他膝头，哭累了，便只能强迫自己去认这些道理，强迫自己去接受面前的事实。 药尘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萧炎听着，想到那日云岚宗上他的灵魂力量扑向自己的一刹那，恍惚觉得离别只是从那一个瞬间延长到了现在。 “是死亡造就了生的意义，也是离别让未来的相逢更令人向往。” 他确实教了他太多东西，包括生死与离别的意义。 药尘拍着他的背，故意开着玩笑缓和气氛，“我很开心，还能和你有这些天……本来想等你睡着了偷偷走的，你这小家伙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精了。” 萧炎笑不出来，只是摇摇头，忽然又抬起身子，坚定地望向师长，颇为郑重地叩首，长久以额顿地，行了此生最大的礼。 “弟子愚钝，但明白老师一片苦心。您放心，我一定……一定更加努力，决不自轻自弃，总有一天，我会踏破魂殿，让您回到我身边。” 药尘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脸庞，欣慰地笑起来。对了，这就是萧炎，是坚强有韧劲的少年，能无数次重整旗鼓，配得上任何期望，自己反而是顾虑多了。 “好，”他忍不住，也有些哽咽，“老师相信，会等到那一天。” 萧炎流着泪扑向温暖的怀抱，把脸贴在药尘的胸膛，似乎要拼了命去保留这最后的感受。两个人紧紧相拥，就在这梦的最后一刻。 沉沉的吻不知何时落在额头上，传来的还有耳边模糊了的声音。 “好了，睡吧，好好睡一觉。” 无边的黑暗忽然带着困倦袭来，一点点侵蚀了眼前的景象，萧炎惊慌地想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悲恸的心声被扼死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只能慢慢陷入了无知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