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开启双眼

    　　进入冬天之后，天黑的时间比夏天早了不少。同样是这个时间，在夏天还能看见蓝天和白云，在现在，天已经黑透了。乔伊斯抵达的时候，现场碰巧亮起大灯，在漆黑的夜幕中圈画出一片异常明亮的地方。

    乔伊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

    他不是那种胆小的人，尽管会害怕阿贝多描述的那种血腥的场景，平常该面对的时候，也不会怯场。之所以需要鼓起勇气，是因为眼前的景象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才能够支撑他走上前去。

    阿贝多被劫持了，劫匪是多利安。

    他们有着完全一致的脸，完全一致的身高，身材、鞋码、手的大小，乔伊斯从头打量到脚，都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不一样的地方。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会在成长过程中因为营养吸收的差异、平时的习惯、不同情绪对面部肌rou的影响导致两兄弟之间有细微的区别，但他俩好像完全没有。

    就像是同一个模板刻画出来的一样。

    除了脖子。

    乔伊斯记得，他们两个的区别在于脖子。很多时候他们会故意把脖子遮起来让其他人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但只要把脖子露出来，就可以知道谁是阿贝多、谁是多利安。

    阿贝多的脖子上有一个星形的胎记，多利安没有。

    就是这样几乎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其中一人拿着刀抵在对方脖子上，在对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调查组成员对多利安重新出现这点非常意外，他们以为多利安是被第二实验室“处理”掉了。现场不在调查组内的警员对此毫不知情，还向第二实验室要来了多利安的资料——阿贝多的贴身安保员，一个装载了集成大脑的机械仿生人。

    从法律上来说，多利安可以被认定为“人类”。

    噢，对了。

    为什么现场警员知道找第二实验室要多利安的资料——

    因为多利安劫持阿贝多的时候，表明了身份。

    第二实验室的职员，多利安。

    他的诉求是见莱茵多特，要求莱茵多特在媒体面前公开承认生物仿生人研究违反实验伦理，是反人类研究。而他所称的“媒体”，则是劫持事件发生前、正在现场进行晚间新闻直播的B.O.X.电视台。

    乔伊斯直冒冷汗，还是能人会挑，这个电视台影响范围比上一次那个更广。上次还能说政见不合，这种新闻放出来会让电视台老板不开心，继而拦下不播。这个电视台不一样，它开头的“B”可是B区的“B”，这是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大型电视台。

    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要是稍有不慎，就得在全国面前出丑了。

    “你们直播还在继续吗？”以防万一，乔伊斯找到电视台工作人员确认。

    “刚才已经暂停了，警长。”电视台那边也不敢冒险。

    “行。”这还有点cao作空间。乔伊斯点点头，接过同僚递过来的现场情报笔记，扫了一眼，这边也还行。他继续了解现场情况，“目前第二实验室那边怎么样？莱茵多特怎么说？”

    “莱茵多特说……”负责和第二实验室沟通的警员试图在脑子里转换用词，但还是转换不过来，“她说，这种屁事别来烦她。”

    也不怪她会这么说。

    乔伊斯设身处地想想都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

    “她完全不担心多利安会不会动手的问题，就是觉得这是小事，但是……”副官在旁边补充。

    乔伊斯额头隐隐跳痛：“什么意思？”

    副官不敢隐瞒，递来展示着照片的平板，里面是一张揉皱之后重新展开的打印纸，介绍道：“这是脑电波转文字输出系统打印出来的文件，这应该是某个人写进多利安cao作系统里的底层命令。”

    这里整整一张纸上，印满了同一行字——

    【杀掉阿贝多，一定要破坏大脑。】

    乔伊斯放大简单看了一遍，发现日期并不是今天，他问：“这是怎么得来的？”

    “第二实验室的医疗废物。”副官坦率承认，“您上次提过阿贝多最近做过一台加装集成大脑的手术，我们就去调查了一下，顺便翻了第二实验室倒出来的垃圾。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最近’非常近，那一批垃圾在运送到专门焚化厂烧掉之前，被我们找到了。”

    但这好像有哪里不对。

    乔伊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不太对劲。

    乔伊斯默默推开了副官递来的平板。

    “第二实验室那边的意思似乎是认为多利安绝对不会伤害阿贝多，但……”副官忧心忡忡，“但我们拿到的东西好像不是这样的。能写满这面纸证明他的愿望很强烈……或者说他作为仿生人，这是他必须执行的命令。”

    “没听过有仿生人弑主的事情发生。”乔伊斯也担心多利安真的会动手。

    “是的。一般情况下，会写入‘不可伤害所有者’的命令。”

    “多利安的所有者是谁？”

    “呃，”这个问题副官还真答不上来，拿来了第二实验室传过来的资料，翻了好一会才回答，“他是莱茵多特买来的。”

    “……”

    乔伊斯看着他，无言以对。

    结合在议会大楼监控里的证据，多利安的数据被录入了仿生人基地，如果他的磁盘里真的有记载这么一条指令，很大概率是基地机械师艾德娜植入的——艾德娜确实也跟阿贝多关系不好。

    可为什么要强调“一定要破坏大脑”？

    现场正处两条老式轨道交通线路交汇处的正下方，现在又是晚高峰，两侧穿梭的列车在轨道上飞驰，反反复复无法停歇的噪音让乔伊斯根本无法静下来思考。

    先抛开这件事不谈，他望回现场。

    多利安劫持了阿贝多，也就是安保员劫持了原本需要保护的主人。但在这个事件中，多利安针对的是阿贝多的师父，莱茵多特——多利安跟莱茵多特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多利安是个仿生人，如果有他的磁盘里有一条指令是“杀死阿贝多”，那么，是谁写下的？——有可能是买他回来的莱茵多特，但莱茵多特没有必要挖这么一个坑害自己的徒弟；有可能是仿生人反抗组织的机械师艾德娜，她与阿贝多之间有过节，也曾经爆发过冲突；还有一个就是——

    阿贝多。

    这个选项似乎有点不合理，但他作为机械师，又是能在多利安身边、和他密切接触的人，拥有写入代码的时间和机会。

    只是，如果怀疑阿贝多的话，这就会变成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阿贝多在多利安的磁盘里写下指令，让他伤害自己。而多利安确实这么做了，并且还在电视台的摄像机面前，要求莱茵多特公开承认生物仿生人反人类。如果他会按指令继续，他就会杀害他过往一直都在保护的人。并且，会是强调了要破坏大脑的那类杀害。

    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乔伊斯没有头绪。

    他再次找副官要来刚才的那张照片。这张照片绝对暗示了什么，他冥冥之中感受到，这张照片——这张纸，绝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在这里出现的。

    是什么时候打印的？为什么它会被揉皱而且丢掉？而他们作为外来人，又是怎么能轻易接触到第二实验室这种保密单位的医疗垃圾？如果他们是窃取情报的间谍，只需要翻翻他们的垃圾桶，就可以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

    这绝对是故意留给他们看的。

    第二实验室这种研究生物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单独配备医疗废物处理站？

    “这其中有蹊跷。”乔伊斯先下定论，可他实在是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只能从眼前的事情开始推理，“总之，阿贝多是没办法摆脱嫌疑的，我们……”

    他的话语因视线尽头的画面而停止。

    副官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侧望去，看见那场景，立即惊呼起来向前跑去。随之一同的还有姗姗来迟的狙击枪手、两侧的其他警员，以及在旁守候的医务人员。

    眼前的画面过于震撼，乔伊斯像是被什么东西摁在了原地，身体无法动弹，只有意识还在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同僚们四处奔走，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他们的疑问——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不是说这是仿生人吗？

    快去问第二实验室！

    糟了糟了——

    眼前，鲜血喷了一地，锐利的白色匕首陷进血rou之中，刀刃上的银光也被血气染红。

    但在此之前，狙击枪的激光锁定劫匪的肩膀，子弹由高空穿梭而至，击穿肩膀。令大家疑惑的是，被击中的部位为何不是铁块，而是能够喷涌出鲜血的血rou之躯，鲜血喷涌一地，劫匪因惯性下意识后退，但他在此刻捕捉到了自己的时机，残留的肌rou记忆令它迅速握紧匕首。

    匕首一斜，它便贯穿了一旁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