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糖
猪油糖
郑佩英调侃林昭:“半年不见,学会干家务了,连怎么和面都知道。” 林昭硬着头皮说:“哪有?我只懂一点儿,还是跟青楠学的。” 他见郑佩英一脸不信,有点儿着急,拿她说过的话堵她:“妈,当时不是您让我多体贴青楠,多在她跟前表现的吗?我听您的话有错吗?再说,青楠也很心疼我的,我过生日那天,她还送给我一台单反……” “傻小子,不用跟我解释,你自己愿意,谁还能拦着你?”郑佩英往面盆里舀了一碗水,示意儿子和面,“我又不像那些专跟儿媳妇过不去的恶婆婆,只要你们感情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昭把心放回肚子,笑嘻嘻地拍郑佩英马屁:“我就知道我妈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实话告诉您,我不止会擀饺子皮,还会包饺子,虽然没您包的好看,绝对能吃,厨房的事您就放心交给我吧!” 郑佩英表面上欢声笑语不断,晚上回到卧室,却对着林鸿文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了?心疼阿昭?”林鸿文见郑佩英神色不对,连忙把手里的书放下,给她捏肩捶背,“你看开点儿,阿昭已经十九岁了,有主意、能吃苦、知道照顾青楠是好事,咱们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 “这道理我能不懂吗?”郑佩英脸上带出忧虑,“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怕他……” 她往隔壁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怕他傻乎乎地围着青楠忙活三四年,到最后换来一场空!” “你又说这话。”林鸿文有些无奈,“我觉得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青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跟阿昭的感情又一直很亲厚,怎么可能撇下他不管呢?” “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寒假暑假都不回来?”郑佩英摸了摸新毛衣的袖子,发现上面的图样和她过生日时庄青楠送的丝巾很像,正好配成一套,又叹了口气,“老林,我真看不懂青楠这孩子,你说她没心吧,她这两年没少往家寄东西,送的还都是我们需要的、喜欢的,你说她有心吧,又觉得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她回来之后,她爸妈听到消息,又过来纠缠。”林鸿文拿起崭新的颈椎按摩器,垫到郑佩英颈后,让她第一个体验,“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青楠,你害不害怕?” 郑佩英沉默半晌,道:“但愿吧。” 林鸿文一语成谶,大年初一的早上,林昭给两边的老人拜过年,揣着厚厚的红包,高高兴兴地骑着摩托车往家赶,在路上被人截住。 那人身材高瘦,面色凶狠,右边的眉毛从中间断开,走路一瘸一拐,分明是庄青楠的生父庄保荣。 林昭踩下急刹车,惊疑不定地问:“你……你来干什么?” “哎呦,大学生就是牛气,连‘姑父’都不叫了。”庄保荣不怀好意地打趣他,“阿昭,我把那么漂亮、那么优秀的姑娘给了你,你请你老丈人吃顿饭不过分吧?” 他说着,一屁股坐在田垅上,捶了捶酸疼无力的腿:“我这几年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试了多少偏方,好不容易能走路,遇到阴天下雨,还是疼得厉害,可不能站在这儿吹冷风。” 林昭想起庄保荣做过的恶事,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弯腰递给庄保荣,难掩心里的不耐烦:“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斗嘴皮子,这钱你拿着,找地方吃顿热饭,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爸妈一会儿就回来,要是我妈看见你,事情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庄保荣把钱接到手里,用积满黑泥的指甲掸着挺括的钞票,弹出“啪啪”的响声。 他邪笑道:“行啊,你没时间陪我说话,我到北京找我闺女去。” 林昭骤然变脸,把摩托车往地上一扔,揪住庄保荣的衣领,厉声喝道:“你敢!别忘了,我妈当时拿出整整十五万,买下了青楠的自由!你收了钱,签了白纸黑字,现在想反悔吗?” “哼,十五万?”庄保荣没有被林昭的凶狠吓住,四肢像软面条似的垂下来,“人民币一直在贬值,那时候的十五万值钱,现在的十五万算得了什么?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老家,吃饭穿衣不用花钱?让那些穷亲戚帮忙跑腿不用花钱?我看病不用花钱?还有你小舅子,他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文具费、校服费、兴趣班……哪一样不用花钱?” 庄保荣说得激动,面孔涨红,唾沫乱喷:“实话告诉你,那点儿彩礼我们已经花完了!你要是管我,当然最好,要是不管,我这就买张车票去北京,找青楠学校的校领导评评理,问问他们到底管不管学生的品德教育,身为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到底该不该尽孝道,该不该给残废的爸爸养老送终!” 自从知道庄青楠考上清华,庄保荣就打起这方面的主意。 郑佩英和林鸿文再有本事,也只能在铜山镇这一亩三分地护住庄青楠,到了北京,和他一样都是没人脉没背景的外地人。 一年多前,他还坐着轮椅,不方便行动,最近情况稍有好转,立刻跑过来试探林昭的口风。 林昭被庄保荣的无耻嘴脸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像喉咙眼卡了颗又油又甜的猪油糖,直犯恶心。 他扬起拳头,打算狠狠揍他一顿,又怕被他讹上。 “庄保荣,青楠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到你这样的爸!你去她学校闹什么?非要毁了她不可吗?”林昭恼怒异常,直打哆嗦,“儿子女儿都是亲生的,你怎么这么重男轻女,怎么一点儿都不盼着她好呢?” “她要是愿意跟以前一样孝顺我,我当然盼着她好,她要是一分钱都不肯给我,我怎么能让她好过?”庄保荣神经质地笑出声,“你想打我吗?你打啊,只要不打死我,我爬也要爬到北京。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在青楠学校门口拉个白条幅,说她道德败坏,弃养残废的爸爸,再端个破碗,跟她的同学们要饭……” “够了!”林昭拿滚刀rou一样的无赖没辙,咬牙思索半天,放开庄保荣,脸色变得铁青,“你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他知道这种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给钱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他压根不敢去想,如果庄保荣真的像口中所说的一样跑到学校闹事,庄青楠会受到多大的刺激和伤害。 “一个月两千块钱生活费。”庄保荣伸出两根手指,对林昭弯了弯,“乐乐上学的费用另算。” 林昭被这个数额惊得倒退半步。 他挣扎了一会儿,决定像当年去黑煤矿打工一样,独自扛下这件事。 他不能再次把父母卷进来。况且,如同庄保荣所说,他们不可能把他打死,也不可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万一他真的赶往北京,后果不堪设想。 两千块钱虽然不少,背着庄青楠多打两份工,也就赚出来了。 林昭黑着脸记下庄保荣的手机号码和银行卡号,说:“每个月十五号,我给你打钱。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私自联系青楠,或者做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庄保荣见钱眼开,连声答应:“放心!放心!阿昭,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仁义,有你这样的女婿,是我和她妈的福气,我们后半辈子,可都仰仗着你啦!” 林昭扶起摩托车,顶着冷风往家赶,在愤怒和憋屈的同时,竟然感到一丝庆幸。 幸好庄青楠没跟他回来过年。 他绝不能让这些烂人和脏事,阻碍她光辉灿烂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