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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白亭倒是挺有其父亲的风度,说话的语气仍然不急不徐,身姿板正,光明正大。邵行之走前一步,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对方怕他听不清一样,再次重申,“是作文秘的尹小姐。”

    “邵军长,请吧。”

    邵行之给他们让开,同时挥手,一旁的佣人也开始行动起来。

    没多时尹见绯就在几个人的搀扶下从屋里走出来,贺白亭目送尹见绯上车,才向邵行之鞠躬。

    邵行之直到这时才把眼睛从车窗收回来,尹见绯表现得很完美,任谁看都是暂时在邵公馆里被保护起来的证人,他禁不住按住胸膛,他越没有异样,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莫名却笃定。

    尹见绯见自己向城北走去,加上已经见过贺白亭其人,心下便有了计较。车子开进医院楼下,很快便有人把她转移进病房,只不过来的不是医生,而是贺白亭本人。

    ”邵……夫人,我想我应该这么叫你吗?他倒真是舍得,居然让你成日里抛头露面的。“

    ”邵宅里目前只有我一人,贺军长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尹见绯理了理半长的黑色头发,这些时候在宅子里她自行把蜷曲的发卷剪去,余下的头发散到额边,但文弱形貌正暗合了当下时兴的男人审美。贺白亭取下眼镜,端详尹见绯的神色一怔,随后再缓慢摇头。

    ”还是叫您尹秘书吧,就事论事,也不想节外生枝。“

    ”还有一点,尹小姐似乎有失措辞。“他好像被尹见绯勾起了一点兴趣。尹见绯端正了坐姿,听他讲,“贺军长名字是贺秋实,是我的父亲,而我只是他身边的随行秘书而已。”

    “有时秘书,才是隐形的军长。您说是吗?贺白亭,贺课司。”

    “当课司,那是两年前。”贺白亭见尹见绯点出他的位置,也不生气,“两年前,我也跟着父亲去过不少酒会,似乎从来没听说过小姐的名号,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您,那时我只是无名小卒,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我说了军长能放了我吗?“尹见绯半真半假的向他说。

    贺白亭摇头,“这可不是玩笑话,不过你看上去并不害怕,在离开邵公馆之后。”

    “待在那里,才是蛇窟。”尹见绯喃喃道。

    ”尹小姐刚才是说了什么吗?“贺白亭马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尹见绯慌忙摇头,”军长可能过度劳累,错把噪音当成幻听了。“

    ”昨天连夜办案,你提醒了我,是该稍作调整。“贺白亭起身,左手压着外套,右手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虽然尹小姐是从邵公馆来的,可还有几句话要说明一下:应当如实供述,不要因为臆断随意录口供,构陷和隐瞒都是绝对不许的,若有以上行为,将视为和凶手同罪。”说罢就拧开门把,外面就有医生进来。随后朝床上的尹见绯点头致意,“再会,尹小姐。”

    在医院的这十来天,调查团除了询问他几次凶手刺杀的过程,于别的事情上没有过多干涉。一次问询后,尹见绯主动向那几个做笔录的人提出要求:给她一点报纸和书,叫她能够解闷。隔天她的桌子上就有了一台收音机,报纸也在旁边。贺白亭似乎不急着让她吐露点什么,他两三天只会来医院一次,无非是看看她精神如何,顺带帮她解决一点小的需求。

    尹见绯成日里在床上酣睡,偶尔也在护士的陪同下去楼下的花园里吹风,时间一到就要回去。少有的不用动脑的时间,但她并没有轻松,因为她丝毫不知邵行之的行动。

    “军长,尹小姐似是被扣押时间过久,有人质的嫌疑啊。”一名下属军官忧心忡忡,“况且尹小姐对外身份是您的文秘,如此高的层级,若要被有心人发觉,到那时更难自拔。”

    “那个姓贺的曾经找过我,”邵行之轻描淡写,底下的几个军官却面面相觑。“无妨,我找你们,便是不疑。”他挥手,站在桌前继续讲,“自然他是以贺军长的幕僚的身份来的,只不过要借调查团的官威压我,说要从我管辖的两个码头额外抽税,而且还想在那两个口子设兵把守。”

    “设兵……”登时几个人就开始汗如雨下,此时走私已经不能算是稀罕,各处军阀无不占据水港,走私货物,倾销商品,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便有议论的声音从几个人里传出,接着一个像是头目的上前一步,”既然这样,便不宜再拖下去,理当尽快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见邵行之没有反对,那几个人相互看一眼,“那贺军长之所以点名要尹小姐,无非是看重其文秘的身份,当下……我想,莫若使她先与军长脱离关系,这样一来,邵军长扣押的就是一个普通证人,至少不使我们束手束脚。”

    “好,“邵行之起身,”那各位有没有主意去平息贺军长的怒火?”

    “这……”那几个人便不吭声了,只剩下邵行之慢慢悠悠的说,“我并非想要牺牲谁,但势比人强,保全大局才是根本。眼下我倒有点想法,去,把压在十六号码头的两船货提过来,再告诉邵军长,尹小姐是乡野望族之后,是本人受长辈之托照拂的,看他是否有兴致。”

    尹见绯像往常一样读外面的报纸,内衬的显要位置上面只有一则告示。“病笃……不能胜任文秘……即刻静养。”

    他在这一刻起,和邵家明面上的关系尽数断去。

    贺白亭很及时地出现在病房之外,随行的几个人马上站在门口,只有他本人进入了病房。

    “今日尹小姐可有新的细节回忆起来?”他的椅子挨在桌边,但眼睛始终看向尹见绯,仿佛对她的异变并不关心。

    “邵军长,您一直都在等这一刻吗?”尹见绯伸手拿起桌上的报纸,“我每日所看所收听的东西,全部经由审查过才放进来,报纸更是。耐心等待就是要等他们彻底放弃我吗?”

    “不是。”贺白亭很快地反驳他,“我确实有拿你敲竹杠的心思,因为我们可不止和你们相对,隔壁省的军阀也快开到我们这里,这是公开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拿钱招兵买马,屯粮疏通关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接着眯起眼睛,吸一口气再用力呼出来,更像是叹气,“那个邵行之之前根本没有联络过我。”

    “他预想恼羞成怒的我会把你直接秘密处决掉,再把你扣上证人的帽子,这样缉查不利的罪就要落在我们身上。”贺白亭很轻的说,“但是我不会。你很聪明,也有才干。”

    “军长要我作什么?”尹见绯轻声道,“我未必能给军长想要的。”

    “你回去能继续在邵行之手下或者周围就行,”贺白亭慢慢说,“只要潜伏下来,你就算帮了忙,至于你想要的,我可以马上让他们录口供,凭这个证明你无罪。”

    “我没有退路了。“尹见绯喃喃道,”按他多疑的性子,我回去就算没有和军长约定,也会遭到怀疑。“

    ”这样就好。“贺白亭不动声色地挪动公文包,那包外表是皮质的,里头极为沉重,是一台正在工作的录音机。

    “只是……您回去之后,万一不承认,可怎么办?”

    尹见绯眼睛里只余下麻木,“军长非要让一个破落的丧家犬,向别人摇尾,乃至要自刨肝腑吗?”

    ”并非要戳尹小姐痛楚,“贺白亭马上改换口风,”只是一点少许建议,些许冒犯请勿介意,只是不忍心见尹小姐见报纸上消息后自怨自艾。这几日若您愿意吐露心声,可只管向外面警戒的看顾说,就说我想见你们贺课司即可。“

    贺白亭见到邵行之扣留的两船货物,颇为头疼。那是两船纯度高的鸦片,撞到邵行之手底下,捅到上面或是捏在别人手中,都是一把利刃。他去试探了邵行之的口风,见对方只把尹见绯视作需要看顾的家眷,照顾也是半不上心,两船子货更像是叫邵氏把祸水推脱到其他势力上,心下便有了计较。

    “邵行之,”他的语气算不上客气,端起盖碗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你也有我的把柄,但就这样继续下去,我手下的人难道就白跑了吗?”

    “当然不是,另外再加五根金条。目今弟兄们都在河岸驻扎着,请他们喝酒吃rou还是够的。“

    “至于上头的要求,你们那边要做好工作。”邵行之道,“至于人和供词……”

    “城外的革命党秘潜城中,查明之后和邵军长一同行动,端掉了匪徒盘踞的窝点,查获枪支和炸药,击毙三人。”

    贺白亭便不作声,思索片刻后出声,“那尹小姐便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三日之后便会释放。”

    “兄多日与你作对,并非是出于本心,实在是因为牢内有个男仆,他频频引导方向,致使兄怒火攻心。”贺白亭轻描淡写,“既然这事情不日便可结案,那兄也不好多作停留,整理好人证物证,便要去省城一趟。”

    “弟自此以后必定会严加看管手下,不使伤了两家和气。”邵行之起身,引贺白亭走出包厢,“兄长请。”

    “好。”